京城百姓彻夜未眠,街头灯火不熄。
次日清晨,宣政街口“赎罪坛”前焦土犹存,却被人悄悄摆上一盏未燃尽的琉璃灯。
那灯通体剔透,釉彩斑驳,似是寻常市井货色,可当苏晚晴亲手拾起时,指尖触到灯底三个刻痕极深的字——李影,非妖。
她瞳孔骤缩。
这三个字像一根针,狠狠扎进她昨日所见的星海之中。
昨夜万家灯火,皆为亡魂而燃,如今这一盏孤灯,却是为一个被世人唾骂的“替死妖人”点起。
他不是谢云书。
他也从未想冒充谁。
他是李影,一个连名字都快被风沙掩埋的哑巴伶人。
“查。”苏晚晴转身便走,声音冷得如铁,“我要知道他从哪来,因何而死,又为何替人赴死。”
红巾队即刻出动。
这是她一手组建的暗线组织,由说书人、游方郎中、茶坊伙计、绣娘、鼓手组成,遍布市井街巷,专听无声处的哭声。
三更未到,线索已汇至农信坊密室。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班主被人搀扶而来,颤抖着捧出一本泛黄的戏班旧档。
纸页翻动间,一行小字跃入眼帘:“李影,原名李二狗,自幼失语,十二岁入班学旦角,嗓不成调,唯身段如柳,眼神有戏。三年前拒演《北舆叛将录》,斥其颠倒黑白,逐出师门。”
老班主老泪纵横:“那孩子……不会说话,可心里比谁都亮堂。他说那戏辱了忠魂,宁可饿死也不登台。后来靠在街头画脸谱、捏泥人活命,谁想到……竟被人拖去做了替身!”
苏晚晴缓缓展开一张拓本。
那是从李影尸身上取下的血书残片,压在他贴身衣袋里,已被血浸透大半,字迹模糊,却仍能辨出几行:
“我不姓裴,不认贼作父。
我没说过那些话。
若有人看见这字……请告诉北境的风,我不是妖。
我只是……不想让真的‘他’再背黑名。”
密室内一片死寂。
良久,苏晚晴将拓本轻轻覆于案上,低声喃喃:“他们想用他的死盖住真相,可有些人,宁可用命来擦亮别人的名字。”
就在此时,内室帘帐微动。
谢云书醒了。
他是在昨夜钟铃共振后昏过去的。
强引战魂脉,催动银针缝络天地气机,几乎耗尽了他的精魄。
醒来时唇色如纸,指尖冰凉,额上冷汗未干。
可他第一句话,却是问:“灯灭了吗?”
苏晚晴走到床前,握住他冰凉的手,轻声道:“不但没灭,还有人在替你点灯。”
她将那盏琉璃灯放在他掌心。
谢云书低头看着灯底三字,呼吸微微一滞。
忽然,他闭目,右手缓缓抬起。
袖中十二枚银针无声滑出,在空中缓缓悬浮,继而排列成北斗第七星位——摇光之位,承魂安灵,镇魄归位。
这是《银针十三诀》中最禁忌的一式:承魂诀。
传说此式一旦启动,施术者需以自身神识为引,将亡者执念织入人间记忆,永不消散。
若失败,神识崩裂,沦为痴傻;若成功,则亡魂不再飘零,化作民心长明之火。
“这一针,”他声音极轻,却字字如钉,“我要缝进人心最黑处。”
苏晚晴心头一震。
她明白他在做什么——他要借李影之名,将所有被掩盖的真相,一针一线,缝进这个王朝的记忆里。
不能再等了。
她当即召集农信坊核心人手,下令发起“讲真日”。
凡讲述一段关于李影或北舆军的真实故事者,可在指定摊位换取一碗“忆魂酱面”。
面由农信坊特制,汤底用北境豆酱熬煮,入口咸涩回甘,吃下的人,仿佛舌尖也沾上了那段被抹去的历史。
消息如风传开。
第一日,一位拄杖老妇颤巍巍而来,在摊前坐下,缓缓道:“那夜……我亲眼看见他在破庙前跪着,手里拿着半卷乐谱,在抄《破阵乐》。雨水打湿了纸,他就用身子挡着。我说你躲雨吧,他摇头,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心口……我知道,他是怕忘了。”
第二日,一个少年抱着破灯笼前来:“这是我摔坏的灯笼,是他修好的。他不会说话,就用手比划,教我怎么糊纸、怎么走线。后来我听说他死了……我把这灯笼供在家里,每天点一盏小油灯。”
第三日,一名游医悄然递来证物:“裴府曾三次派人找他,许百金,让他假扮谢云书赴死。第一次他撕了银票;第二次他往地上吐了口血;第三次……他指着自己的喉咙,又指了指城北乱葬岗,意思是:要我当替死鬼?不如直接埋了我。”
每一句话,都被记录、誊抄、刻板印刷,随“忆魂酱”一同流入千家万户。
百姓开始自发在家中设小龛,供一碗酱,一盏灯,写上“李影”二字。
有人夜里做梦,梦见一个穿灰布衫的哑巴站在门口,冲他点头,然后化作一缕青烟,飘向城南那座新修的“归心祠”。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谢云书沉睡的七日里。
当他再度睁眼,听见窗外孩童哼唱一首新编的小调:
“琉璃灯下无姓名,
哑巴伶人也忠贞。
一针一线缝山河,
不是英雄胜英雄。”
他缓缓坐起,望向窗外。
天边微亮,晨雾未散。
那些曾被踩进泥里的名字,正在一寸寸爬出来。
而黑暗深处,正传来某种碎裂的声响。
仿佛有谁,在看不见的地方,终于忍到了尽头。
子时三刻,杏花村外的鼓楼残架在夜风中发出吱呀轻响。
雷夯赤着上身,脊背上的旧伤如蜈蚣盘踞,在火把映照下泛着暗红。
他一锤一锤砸进榫头,木屑纷飞,汗珠顺着额角滚落,滴在焦黑的梁柱上,瞬间蒸成白雾。
这不是修鼓楼——这是立碑。
他知道李影是谁。
三年前那个雪夜里,他曾见这哑巴伶人蹲在戏台角落,用炭条在破纸上画鼓谱。
那时他还笑:“你个哑巴,敲得出声才算本事。”如今回想,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像藏着一团不肯熄的火。
“咚——”
第一声鼓响撕裂长空,低沉如大地吐纳。
那是《送英谣》的起调,本为战死将士而作,从不献给无名之辈。
可今夜,雷夯偏要破例。
鼓声一起,城南数坊灯火次第亮起。
妇人披衣出门,老人拄杖缓行,孩童被母亲抱在怀中,人人手捧一盏油灯,或瓷或铁,或纸糊竹骨,微光点点,汇成一条蜿蜒北上的河。
他们不语,只走。
燕北辰立于钟楼飞檐,黑袍猎猎。
他眸光扫过街角巷口,四道黑影悄然浮现——裴府的探子来了。
但他嘴角微扬,左手轻抬。
下一瞬,数枚铁蒺藜自暗处飞出,精准钉入探子脚前三寸,封死退路;与此同时,十余名伪装成挑夫、乞丐的禁军暗卫从屋脊跃下,如鹰扑兔,将人拖入幽巷。
“一个不留。”他低声下令,“今夜,京城只听一种声音。”
那声音,是鼓。
是民心所向的脉搏。
西门钟楼下,杜小衡蜷缩在排水沟旁,指尖已冻得发紫。
他盯着守卫换岗的间隙,猛地抽出腰间短刃,割断铃索外层麻绳,只留一根浸过桐油的丝线悬吊——轻轻一震,便可断裂。
他喘着粗气,望向鼓声来处,喃喃:“李大哥……这一曲,我替你敲完。”
与此同时,农信坊内烛火通明。
苏晚晴亲手将最后一叠桑皮纸压入模具。
药液浸透纤维,散发出淡淡艾草与薄荷混合的气息。
她在每张“守心符”上压印那行小字:“记得名字的人,不怕鬼。”指节用力,仿佛要把信念凿进纸里。
他们在争人心的记忆。
次日清晨,九百零一盏灯的消息传入宫墙时,连最麻木的小太监都感到了寒意。
而更令人胆寒的是,那些灯竟大多摆在百姓灶台边——那是祭祖的位置。
龙椅之后,帷帐无声滑开一角。
一只苍白的手缓缓伸出,指尖抚过案上密报,停在“守心符”三字上。
良久,一声极轻的冷笑逸出唇间:“区区纸片……也敢称心?”
可就在这冷笑未落之际,宫外忽有孩童清唱随风飘入:
哑巴伶人也忠贞……”
歌声稚嫩,却如针扎心。
那人猛然收手,帷帐重重合拢。
而在千里之外的荒原上,一骑黑马正破雾疾驰。
马背上的身影佝偻如弓,怀里陶罐紧贴胸膛,外层油布已被风雨磨穿,露出底下刻满符文的坛身。
他的嘴唇干裂,眼中却燃着不灭的光。
林断鸿知道,自己已撑不过明日。
但只要这罐土酱还在,北境的滋味,就还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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