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田羽叶静静地坐在医院的椅子上，深吸了一口气，绷紧了一整天的脊背，终于稍稍松弛下来。
今天，她先是参加了第二轮小提琴选拔赛。
然后和幸村精市逛街，遭遇了偷拍者，而后，世界在浅井长夏的意念之下循环了两次。
她也奔跑了两次，落水了两次。两次见证，幼驯染是如何，一点一点在她怀中失去温度。
一个圣诞节，像是过了三辈子似的。
漫长得，几乎让真田羽叶忘记了，世界重置之前，见到初雪的快乐，比赛拿下第一的快乐，和幸村精市漫步在小吃街头、无拘无束奔跑起来的快乐。
为何她留下的总是满身的疲惫。莫非是世界意志不容许女配的快乐，超过女主角的快乐？
病房内，他们没有开灯，窗外，偶有烟花倏忽腾空、炸裂。
微弱的光影，游走在两人的脸庞上。
真田羽叶和幸村精市谁都没有说话，连同房间内的幻影，也安静着。
是的，幻觉仍未消失，清川羽一正坐在她的对面，转动着脖子，目光空洞地望着他们。
久未消散的影子让她恍惚、疑心，这是否并非幻觉，而只是清川羽一遗留的一缕亡魂。
【“真的有灵魂的存在吗？人死去后，灵魂还会记得这些深刻的爱恨情仇吗？”】
【“被世界意志仇视的你，如果死去，你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所有痕迹，都会消失。没有人会记得你，如同从未存在过。”】
真田羽叶蓦然想起在墓园中，和理的对话。
她盯着脚边地砖上，流转的忽明忽暗的反光，慢慢地开口，“如果我死了，你还会记得我吗？”
“当然。”幸村精市也慢慢地说，“我怎么会忘记你呢。”
“那就很好了。”她笑了笑。
沉默漫过，片刻，她换了一个主语，又问，“如果你死了，你还会记得我吗？”
“当然。”幸村精市半点不觉得这话晦气，认真地想了想，而后微笑，“可是，我死了，都还在下面记挂着羽叶，羽叶不会觉得很可怕吗？”
“不会。”真田羽叶用力摇摇头，眼中闪烁着童年的稚气。
“我啊，希望有人能一直到死都还记着我。”
我，渴望着，有人能至死都暴烈地爱着我、记着我。这是否很自私呢？
窗外几束烟花炸开，绚烂的光，透过窗帘缝隙闯进来，在墙面投下转瞬即逝的亮斑。室内却更显寂寥，连呼吸声都清晰得刺耳。
真田羽叶停顿几息，接着说道：“可是，我不希望那个人是你。”
“你要活下去，活得比我还要长久。”
“因为这是我们在上辈子，就约定好了的事。你不许反悔。”
黑暗中，他们闻到了栀子花的幽香。甜蜜，悲哀。
幸村精市屏住呼吸，屏住呼吸，定定地望着她，牵起一抹微笑，“好啊。”
对于真田羽叶的一切，他从来都是全盘接纳。就算这话听起来有些古怪，那又如何。最后，他总是会无条件地应下。
眸光轻转，幸村精市将真田羽叶刚刚问他的问题，原样还了回去，“如果你死了，你还会记得我吗？”
“我不知道。”真田羽叶坦诚地回答。
女配的死亡，不同于这个世界上所存在的“死亡”的任何一种。
在世界强加于她的毁灭之后，恐怕连一缕残魂都不会剩下。
幸村精市沉默，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抬了抬指尖，陡然泄力，死死地攥紧了身侧的被单。
她哭了。她那样一个要强、自尊的人，一定不想让他发现。
他向来了解她。
他知道她会在何时扬起唇角。
他知道她每一次笑起来的原因，并能和她一起欢笑。
然而，此刻，幸村精市却猜不出，她为什么会因为这个问题，而无声哭泣。
他唯一能做的，是装作不知情。
真田羽叶柔声跟他说起了忍足侑士借给她的那本书。
她的嗓音未变，好似正在哭泣流泪的那个人是他一样。
“他问我，是否愿意让你吃掉我的内脏。”
“你的回答是？”
两个人都没有看向对方，目光各自落在虚空的某处。
“我当时反悔了，没有告诉他答案。”
“那你能告诉我吗？”幸村精市轻轻地说。
她笑了，“如果我死了，你都还记得我的话，我会考虑要不要告诉你。”
“真是的，你死了，那还怎么告诉我？”
他也笑了起来，只是迷茫和不安，如涨潮般漫延。
“到那时，如果你还记得我，我们就在梦中相见吧。”她说。
幸村精市道：“那么，我希望我永远不会知道。”
“羽叶，你有事瞒着我。不想说，但是没关系，如果你决定好了，必须要去完成它，那就去做吧。”
即使，他已然预感到，自己可能将永失所爱。
但是没关系。
幸村精市又缓慢地重复了一遍，“任何事，只要羽叶想，就去做吧。”
真田羽叶想了想，说：“过来，抱住我。”
“！？”
幸村精市喉结轻轻滚了滚，“什么？”
“难道我还不值得得到‘神之子’的一个拥抱吗？”
真田羽叶偏过头，语气里的强硬，像一层薄壳，轻轻一碰就能碎。
“你必须抱住我。”她命令。
幸村精市依言倾身，搂住她。无数次想触碰她的手，终于还是放到了对方单薄的肩胛上。
他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试探，“是羽一，他又来了吗？”
真田羽叶没有回应他，像是沉入了另一个，唯有她自己能感知的世界，隔绝了所有声音。
“羽叶。羽叶……”
幸村精市反复低喃她的名字。
“……啊，”少女语气带着刚回神的迟钝，好似还飘在空中，“抱歉，是你在叫我吗？”
“是我。”
幸村精市将她搂得更紧，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这样……感觉好一些了吗？”
“……不好。”她埋在他怀里，声音有点闷。
随后，她慢慢抬头，目光笔直地看着他，“呐，可以接吻吗？”
幸村精市辨不清，此刻浮现在真田羽叶脸上的，那是种怎样的神情。
他没说话，只是微微低头。
一下，又一下。
少女的嘴唇，柔软而冰冷，同时，又饱含着迷幻的、包罗万象的温柔。
那一瞬间，时间、烟花的余响、世界的轰鸣、彼此的呼吸……全都凝滞了，溶解在这个吻里。
唇齿相触的触感，清晰得让人心慌。
幸村精市撤离真田羽叶的唇瓣，竟疑心自己也遭遇了幻觉。
“幻觉消失了吗？”他轻声问，气息有些不稳。
真田羽叶仰头，唇瓣殷红潋滟。
她微笑起来，“消失了。”
坐在对面，空洞看着她的、清川羽一的幻影彻底消弭。
也正是在这一刻，真田羽叶突然开始憎恨起来，希望再也不要再见到他。
……分界线……
门外的光线被一道身影遮挡。
少年站在虚掩的门外，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目光穿透那道缝隙，看到室内交叠的身影，以及，那个吻。
他看见幸村精市低下头，看见真田羽叶微微仰起的侧脸，和她颤动的睫毛。
然后，毫无预兆地，她转过脸，抬眸，视线越过幸村的肩头，直直地撞入了他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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