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卷着咸腥的气息扑向祭坛，火光在浪涛声中摇曳不定。
陈凡的身躯猛然一震，仿佛被无形巨锤击中脊梁，整个人踉跄半步，七窍渗出细密血线，在火光下泛着暗红微光。
他咬牙撑住膝盖，喉咙里涌上一股铁锈味。
「【悯世影】已激活——代受一族之痛，转化怨念为愿力。反噬机制同步开启：每化解一分怨执，折损寿元一丝。」
系统提示冰冷而清晰，如同审判之音落于识海。
夜琉璃疾步上前，一把扶住他颤抖的身体，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时微微一颤。
她盯着那不断从眼角滑落的血痕，声音冷得像礁石上的霜：“你又要一个人扛？”
陈凡喘息着笑了，笑得虚弱却坚定：“总得有人先低头……路才走得通。”
话音未落，体内五脏如刀绞般翻搅。
那是千万年来南海生灵所承受的痛楚——渔网撕裂鱼腹、珊瑚被凿成残骸、幼崽在母尸旁哀鸣至死……如今这些悲鸣尽数汇入他的魂魄，由【悯世影】承接、炼化，转为愿力注入深渊。
赤砗立于祭坛边缘，望着那一片缓缓沉入海底的荧光鱼群，双膝忽然一软，跪倒在湿冷的石面上。
她双手捧起一颗幽绿晶核，其内缠绕着漆黑毒丝，宛如活物蠕动。
那是她用三百年的恨意与血泪凝练而成的“千年毒藻核心”，曾誓要让整片南海化作死域。
此刻，她将其轻轻置于祭坛中央。
“这是我用三百年的恨炼的，”她的声音沙哑，“现在……还给你们。”
她抬起头，目光穿透风雨，直指远处海面上静静停驻的巡防水师舰队。
“若有一日你们再毁礁采珠，我不杀你们。”她一字一顿，“只让这藻重生——让它慢慢啃噬你们的骨髓，听你们子孙在梦中哭喊求饶。”
海面死寂。
下一瞬，柳元甲身披重铠，一步步踏出船头，跃上岸边礁岩。
他摘下头盔，单膝跪地，重重叩首，额头撞击石面发出闷响。
“自今日起，南海十里之内，禁采珠贝！”他声音洪亮，传遍四野，“违者，斩首不留！我柳氏一门，世代守约，若有背弃，天诛地灭！”
风浪骤歇，仿佛连大海也在聆听这份誓言。
就在此时，小灰低呜一声，将蜷缩在残珠旁的妹妹魂光轻轻裹进腹下。
它浑身绒毛焦枯，四肢仍有雷劫余伤未愈，可眼神却清明如晨露初凝。
它抬头看向陈凡，眸中竟浮现出一丝不属于兽类的灵智光芒。
“师父，”它开口，声音稚嫩却坚定，“我不是为了报仇活下来的。”
陈凡怔住，随即蹲下身，伸手抚摸它头顶那簇尚未完全恢复的银焰。
“我知道，”他轻声道，“你是为‘记得’而活。”
记忆不该随仇恨湮灭，而是成为警醒后世的碑文。
正因有人记得，悔改才有可能；正因有愿力流转，赎罪才有意义。
识海之中，系统再度响起：
「检测到稳定愿力通道（载体：小灰），是否开启‘赎罪录’持续供能？警告：此功能将持续抽取宿主精神力与寿命，维持时间越长，反噬越重。」
陈凡没有犹豫。
他望了一眼仍在燃烧的祭坛，望了一眼深不见底的海沟，望了一眼那些沉入黑暗却依旧温柔闪烁的亡魂之光。
“开。”他说，“只要还有人愿意悔，这条路就不能断。”
刹那间，一道金纹自他心口蔓延而出，沿着手臂攀至指尖，继而化作虚幻卷轴悬浮半空——《赎罪录》缓缓展开，首页空白如雪，唯有血色边纹悄然流动，似以命为墨。
小灰轻轻蹭了蹭他的掌心，随后伏低身体，任由一缕金光自陈凡指尖渡入体内，贯通经脉，形成稳定的愿力回路。
陈凡闭目盘坐，冷汗浸透衣衫。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刀锋，但他仍稳稳维系着【悯世影】的运转。
那道模糊的八足巨影在他身后若隐若现，仿佛古老神只的残魂正借他之身创造新的契约。
远方海平线上，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
而在最深的海渊之下，某种沉睡已久的东西，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
海风渐息，晨光如刃，割开浓雾笼罩的南海深处。
陈凡盘坐于祭坛核心，脊梁挺直如碑，可每一寸肌肤之下，都似有千万根毒针在缓缓穿行。
他双目紧闭，识海中【悯世影】如古树扎根，八足巨影横跨深渊，将《赎罪录》与整片海域的怨念残魂一一串联。
“开始吧。”他在心中默语。
小灰低伏身躯，背上驮着由赤砗亲手封存的护礁草种——那是千年珊瑚精魄凝成的一捧碧绿微光，沉眠于贝壳之中，唯有愿力方可唤醒。
它四肢颤抖，雷伤未愈的经脉仍在隐隐作痛，却仍一步步走向祭坛边缘，跃入那幽暗无底的海沟。
水浪吞没它的刹那，陈凡指尖轻颤，一缕金光自心口抽出，顺着愿力回路注入小灰体内。
刹那间，海底传来细微的萌动声，仿佛死寂万年的土地听见了春雷。
与此同时，陈凡催动【悯世影】，将《赎罪录》彻底展开。
每一段忏悔之音、每一次叩首誓言，皆化为灵流倒灌入地脉。
他的身体随之剧震，皮肤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血丝自毛孔渗出，在衣袍上晕成暗褐斑纹。
这是代价——以身为壤，以命为引，催生本不该在此时复苏的生命。
夜琉璃咬破指尖，在空中划下一道逆鳞魔纹。
黑焰缭绕成印，强行切入愿力通道，替他分担三成反噬。
可下一瞬，一股浩荡怨潮自海底冲起，直撞神魂，她闷哼一声，唇角溢出血线，身形摇晃，却依旧不肯后退半步。
“你疯了？”她盯着陈凡苍白如纸的脸，“你以为自己真是神？”
“我不是神。”他喘息着，嘴角扬起一丝笑，“但我得做点像神才能做的事。”
就在此时，远方舰队之上，柳元甲拔剑断指，血洒船头。
百名水师将士齐声诵读《退耕誓文》，声浪滚滚如潮，竟在空中凝聚成淡金色的气旋，顺着海面流向祭坛，汇入护礁草种根系。
第一株嫩芽破土而出，纤细如丝，却散发着勃勃生机。
紧接着是第二株、第三株……千里赤海底部，沉埋已久的白骨之上，绿意悄然蔓延。
那些曾被采珠铁爪撕碎的珊瑚骨架，开始被新生的护礁草缠绕加固，宛如亡者披上了希望的裹尸布。
七日七夜，不眠不休。
当第一朵活珊瑚绽放时，粉红光芒照亮了整片海渊，如同初升朝阳落入海底。
赤砗坐在礁石边缘，手中抱着那颗残珠，轻轻哼起一首早已失传的安眠曲。
珠内小珊瑚微微发光，像是回应母亲的呼唤。
而陈凡倚石而坐，气息微弱，几乎只剩下一口气吊着。
白千馐托人送来的陶罐还温热着，一碗热汤面袅袅升腾着人间烟火气。
他笑着喝下一口，咸香滑过喉咙，竟觉得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暖人心脾。
可就在笑意未散之际，识海深处，一道猩红印记悄然浮现，如毒藤般缠上功德金身。
金光剥落处，露出底下焦黑的肌理。
系统无声弹出一行小字：
「警告：长期代受怨念将引发‘业障蚀体’，建议定期净化」
他瞳孔微缩，尚未细察，忽感脚底礁石轻颤——仿佛某种古老的存在，在极渊之下睁开了眼。
黑暗最深处，一块破碎龟甲缓缓拼合，浮现出四个苍劲古字：
圣者非人
风未起，浪已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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