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晴晚立刻了然。漕运、沉船、官钱、军饷……这几条线隐隐指向了有人借漕运之便,截留朝廷钱粮。
而宁王,在朝中虽不直接掌管户部与漕运,但其门生故旧遍布相关衙门,势力盘根错节。
“姨父……如何说?”
“宁王殿下自是忧心国事,痛斥漕司官吏无能,已主动请缨,愿督管后续清查事宜。”萧衡唇角勾起一抹冷嘲。
将清查之权主动揽过去,是表明清白,还是为了更方便地抹平痕迹?
上月,皇后兄长调任北境督粮官一职。这位置看似平调,实则是把控北境命脉的关键棋子。
他一到任,便以雷霆手段整肃粮道,那位掌管粮秣文书十余年的老侍郎首当其冲。
此人虽只是五品,却是已故杨阁老最看重的门生,在清流中威望颇高。如今以稽核不力之名下了诏狱,清流一派顿时哗然。
如今北境三卫的粮草调度,已尽入其囊中。
柳晴晚眸色渐深:“所以,姨父主动请缨清查漕运,是要替皇后兄长善后?“
“不止。“萧衡指尖在膝上轻叩,“沉船在平州,军饷拖欠的也是平州卫。如今北境粮草调度尽归国舅掌控。”
这分明是要将漕运与军需两条线,牢牢握在一处。
他声音低沉:“皇后兄长在前台整顿,宁王在幕后清扫。一个掌控粮道,一个把控漕运。若这两处连通......“
话未尽,柳晴晚却已脊背生寒。
若漕运与北境军需连成一气,那贪墨的又何止是官钱?边关六十万大军的命脉,都将系于这二人之手。
她忽然想起林远道那支西域商队。
若他们运送的不只是香料玉石,还有军械、密信,甚至...毒药。
“看来,“她轻声道,“我们得去会会那位新任督粮官了。“
萧衡却摇头:“不必。“
他眸光深邃如夜:“既然他们费心布了这个局,我们不妨...将计就计。“
“王爷的意思是?“
“让清流的折子先递上去。既然国舅爷要演铁面无私的戏,本王就帮他把这出戏...唱得更大些。”
数日后,朝会之上,风云骤起。
以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为首的几位清流官员,联名上奏,言辞激烈。
他们并未直接为老侍郎喊冤,而是剑指北境粮草调度新规之弊,质疑漕运沉船与军饷拖欠的时机过于巧合,奏折中一句“恐有人借新政之名,行盘剥之实,以充私囊,而损国本”,在朝堂掀起巨浪。
端坐龙椅上的皇帝面色深沉,连日来的汤药勉强吊着精神,那从骨髓里透出时不时的隐痛,他早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这些臣子,他的兄弟,他的侄子,一个个都在为了各自的利益在朝堂上表演。他们以为他老了,病了,糊涂了,可以随意糊弄。
清流为何此时发难?不过是积怨已久,借机报复国舅,也想试探他这皇帝对后党的态度。
宁王为何急于揽权撇清?无非是想趁乱掌控漕运,进一步蚕食户部与边境的关联。
萧衡……他这个皇弟,能力最强,心思也最深,执掌枢密院,肃清朝纲是假,想借此机会将宁王、后党乃至所有不安分的力量连根拔起。
“漕运关乎国脉,军饷关乎边安,岂容儿戏?既然各有说法,那便彻查到底。”
他目光扫过宁王和萧衡:“摄政王萧衡主理,枢密院协办,户部、都察院派人参与。朕,要看到确凿的证据,清清楚楚的账目!”
他将调查权明确,看似支持宁王,实则将萧衡和都察院都塞了进去,让这潭水彻底搅浑。他倒要看看,在这生死关头,这满朝的朱紫,还能演出怎样一场大戏。
宁王当即出列,斥责漕司官吏无能,重申自己督查不严之过,并再次强调必将漕运积弊一查到底,姿态做得十足。
他绝口不提国舅,将所有火力引向漕运系统本身。
萧衡开口道:“漕运关乎国计民生,军饷关乎边境安定,既有多方质疑,枢密院自当协助宁王殿下,将每一笔账目、每一石粮草,都查个水落石出。”
他并未指控谁,却将协助与查清账目点了出来,若真清白,何必怕查?
皇帝最终下旨,由摄政王主导,枢密院及户部协理,彻查漕运沉船及北境军饷事宜。
漕运与边防是两块最难啃的硬骨头,牵扯无数利益集团。让萧衡去冲锋陷阵,无论成败,他都会得罪大批官员,消耗其政治资本和精力。
若查不出,是他无能。若查出问题,推行整改,更是处处树敌。
衡儿,莫怪皇兄。要怪,就怪你太能干,怪这龙椅太烫手。
用你肃清寰宇,再用你的功高震主,来成全朕身后江山的稳定,这便是你身为萧氏子孙,最后的利用价值。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在内侍的惊呼声中,宣布了退朝。
摄政王府书房
连日风波,柳晴晚虽未直接置身朝堂,却也耗费心神。
这日午后,她正在萧衡书房的外间翻阅一些无关紧要的杂书,却见萧衡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端着棋盘的侍从。
“陪本王手谈一局。”
棋盘上,黑白子渐次落下,只能听见清脆的落子声。
萧衡的棋风如其人,沉稳大气,布局深远,柳晴晚则更为灵动机敏,善于在细微处寻找突破口。
一局终了,竟是柳晴晚以半子险胜。
萧衡看着棋盘,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赞赏,随即恢复平静。
“心思缜密,懂得隐忍,时机抓得也准。”
这时,惊云端着一碗刚煎好的安神汤进来,轻声道:“小姐,该喝药了。”
这是萧衡吩咐府医特意为她调配的,因她前几日夜深时常被梦魇惊扰。
柳晴晚接过药碗,药的温度透过瓷壁传来,不烫不凉,恰到好处。
她垂下眼帘,将药喝完,这些日子柳晴晚梦魇越来越严重。
眼前的汤药似乎并无大用,柳晴晚的梦魇非但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严重,梦境光怪陆离,这些梦始终似乎在指引她去某个地方。
萧衡试探她的额头,并无发烧,而且柳晴晚的身子寻常风寒对她无用,难道是中邪了?
随即吩咐下去,“明日,本王让林远道推荐的信得过的方士入府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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