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那场风暴的余波,像黏腻的潮气附着在皮肤上。
我推着江予安的轮椅,沉默地回到奢华的蜜月套房。窗外海天一色,美得惊心动魄,却再也无法抚平心中的波澜。
刚才那个吻的触感,顾远和他女友那扭曲的表情,江予安眼中翻涌的震惊……所有画面疯狂交织,让我的指尖都微微发麻。
套房很大,有两个独立的卧室。我推着江予安在两个卧室门口都看了一下。那两张宽大舒适的大床,高度都远远超出了轮椅座面。
“太高了。”江予安比划了一下床沿的高度,声音平静地陈述事实。靠自己挪上去,困难且充满风险。
“我帮你!”我立刻上前。
他却坚决地摇了摇头:“不用麻烦。”他的目光转向客厅中央那张宽大、低矮的L型布艺沙发——座面高度几乎与他的轮椅齐平。
他驱动轮椅滑到沙发旁,双手抓住扶手,腰腹和手臂发力,沉稳地将自己挪到了沙发上。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熟练。
他调整了一下靠垫,拍了拍身边的坐垫,抬头看我,眼神平静,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定:
“这里挺好。这两天,我就睡这儿了。”
看着他熟练地完成转移,再听着他这平静的安排,一股强烈的愧疚感涌上心头。他本不该在这里,不该睡沙发。
“这怎么行?沙发怎么睡得好?太委屈你了……”我声音急切。
“没什么委屈的。”他淡淡打断,目光扫过客厅,“这里宽敞,沙发够大够舒服。”他刻意强调了“舒服”二字,带着一丝自我解嘲。
我知道他的决定很难改变,他的自尊也不允许更多“特殊照顾”,尤其是在经历了餐厅那一幕后。看着他平静的眼神,我只好把话咽回去,但那份过意不去像藤蔓缠绕。
“那……好吧。”我勉强应道,“不过其他方面,你得听我的!有什么不方便,一定要告诉我!”我努力让语气轻松些,“毕竟是我把你拉来的,我得负责到底!”
为了确认便利性,也为了转移注意力,我提议:“你在套房里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不方便?毕竟我订的不是无障碍房间。”声音带着歉意。
“好。”他再次挪回轮椅。
客厅开阔,地毯柔软,阳台露台平坦,都无障碍。问题出现在浴室门口——一道不算高的门槛成了障碍。他驱动轮椅尝试了几次,前轮卡住,猛地加力冲过时,轮椅剧烈颠簸,他双手死死抓住扶手才稳住,眉头紧蹙。
“别动了!我来推你!”我心揪起来,语气坚定地走到轮椅后方抓住推手。
他停下动作,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点了点头。
我深吸气,脚下用力,双臂猛推!轮椅前轮重重撞上门槛,借着冲力颠簸着越过障碍,后轮紧随其后,整个轮椅剧烈晃动后才在浴室平稳。我们都松了口气。
浴室内部空间大,干湿分离,有安全扶手,设计友好。
“这个门槛……有点讨厌。”我皱眉。
“还好。习惯了。”他语气平淡,驱动轮椅检查内部设施,“里面没问题。”
“那就好!进出的时候我来推,你别自己费劲了!”这几乎是我现在唯一能为他做的“小事”。
我再次推他离开浴室。有了经验,这次推得更稳当。当轮椅后轮滑过门槛平稳落地时,我下意识松了口气,放在推手上的掌心因用力微微下滑,指尖不经意碰到了他后背的衣料。
隔着薄薄的睡衣,能清晰感受到他背脊的温度和紧实的肌肉线条。那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从指尖窜到心尖。
我像被烫到,猛地缩回手,脸上腾地热起来。
江予安的背脊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驱动轮椅向前滑开一小段才停下。他没有回头。
“谢谢。”他低声说。声音依旧平稳,却似乎比平时低沉了一丝。
海风带着咸湿的暖意,穿过宽敞的阳台,轻轻拂动着纱帘。喧嚣褪去,套房内只剩下海浪不知疲倦的拍岸声,一声声,敲打着寂静的夜,也敲打着我纷乱的心绪。
我和江予安并排停在阳台边缘。他坐在轮椅上,我倚靠着冰凉的栏杆。
这本该是浪漫的蜜月夜景,此刻却浸泡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默和淡淡的苦涩里。
餐厅里顾远那张写满讥诮的脸,和他女友尖刻的嘲笑,如同烙印般灼烧着我的神经。
那个吻的冲动和决绝带来的短暂勇气早已消散,留下的是更深的疲惫和对过往的质疑。
“江予安,”我看着黑暗中翻涌的海浪,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呓语的迷茫,“你知道吗,顾远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话匣子一旦打开,那些被刻意封存的记忆便不受控制地流淌出来。
“他追我的时候,真的……很用心。记得我随口提过喜欢城西那家老字号的杏仁酥,他能在下雨天排一个多小时的队去买,送到我楼下时,自己淋得半湿,杏仁酥却护得干干爽爽……”
“我加班到深夜,不管多晚,只要说一声饿了,他总能变着花样给我送吃的来,热乎乎的……”
“我生病发烧,他守在我床边,一宿没合眼,给我换毛巾,喂我喝水……”
我絮絮地说着,那些曾经让我觉得无比温暖、无比笃定的细节,此刻在背叛的映照下,却显得如此苍白和讽刺。
“他对我真的很好……特别好……” 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排解的困惑,“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看起来,这一切都像是我一个人的错觉?像一场我自己编织的梦?他怎么能……变得那么快?那么陌生?”
今天在餐厅的偶遇,顾远那虚伪的道歉和刻薄的指责,就像最后一瓢冰水,彻底浇熄了我心底最后一丝残存的火星。
心,是真的死了。死在那份被彻底否定的过往里,死在那个曾经熟悉、如今却面目全非的人面前。
我说了很久,语无伦次,时断时续。江予安始终沉默地听着。他没有出言安慰,没有说“他不值得”或者“你会遇到更好的”这类空洞的套话。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个沉稳的、无声的容器,接纳着我所有翻涌的、混乱的、带着痛楚的情绪。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支撑。
海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他沉静的侧脸在夜色中显得轮廓分明,那双深邃的眼眸映着远处的渔火,像两泓深不见底的潭水。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我倾诉的浪潮暂时平息,或许是他身体的不适达到了一个临界点。
江予安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微微动了一下。他双手用力撑住扶手,腰腹绷紧,似乎想调整一下坐姿,但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和忍耐。
“怎么了?”我立刻察觉到他的异样,从自己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关切地问,“是不是坐久了不舒服?”
他轻轻吁出一口气,点了点头,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低沉:“嗯,腰背有点僵。” 长时间的固定姿势,对他脊柱的负担显然很大。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阳台那坚固光滑的栏杆,又看了看我,语气带着一种商量的口吻:“介不介意……我站一会儿?”
“当然不介意!”我连忙说,心里甚至有点高兴他能主动提出需要活动。一直坐着确实太难受了。
他驱动轮椅,调整角度,稳稳地停在栏杆旁。栏杆的高度正好在他胸口偏上的位置。
他伸出双手,牢牢地抓住冰凉的金属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深吸一口气,眼神专注,腰腹和手臂的力量瞬间爆发!
我能清晰地看到他手臂和肩背的肌肉线条瞬间绷紧,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贲张出力量感。
他依靠强大的臂力,将沉重的上半身缓缓向上牵引,同时带动着毫无知觉的下半身,一点点地抬离了轮椅的坐垫。
这个过程并不快,甚至带着一种令人屏息的艰难。
他的身体在夜风中微微晃动,像一株努力对抗着重力的植物。额角很快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在远处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阳台的地面是光滑的石材,万一失去平衡……后果不堪设想!
几乎是本能地,我向前跨了一小步,靠近他身侧。没有犹豫,我伸出双手,一只手臂虚虚地环护在他腰后,另一只手则稳稳地扶在他紧抓栏杆的手臂下方,没有用力去支撑他,只是形成一个稳固的保护圈,随时准备在他失衡时提供支撑。
我的动作很轻,但江予安显然感觉到了。他支撑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侧过头,目光垂落,看向我环护在他腰侧和手臂下的手。
夜色中,他的眼神很深,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那目光里没有拒绝,没有尴尬,也没有感激,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确认。他看到了我下意识的保护,看到了那份不容置疑的关切。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紧抿的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松动了一丝。
随即,他重新转回头,目光投向远处漆黑的海面,双手更加用力地抓住了栏杆,将身体的重心稳稳地支撑起来,完全离开了轮椅。
他站定了。虽然身体的大部分重量依旧依靠双臂支撑在栏杆上,双腿无力地垂落着,但他确实站起来了。
他微微仰起头,深深地呼吸着带着咸腥味的、自由的空气。那挺拔的身姿在夜色中,像一座沉默而坚韧的灯塔。
我保持着那个保护的姿势,站在他身侧,手臂虚环着他。指尖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震动,能感受到他腰侧透过衣料传递过来的温热体温。
海风拂过我们之间微小的空隙,带来一丝凉意,却也带来了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汗水与海风的气息。
他没有看我,只是专注地看着远方,感受着“站立”带来的视野和胸腔的舒展。
而我,静静地站在他身边,像一道无声的屏障,守护着他这份来之不易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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