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章:蛇信子卷走信号弹
通道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黏稠的胶质,每一次呼吸都需耗费额外的力气,吸入的不仅是潮湿霉腐的气息,更有那无孔不入、碾碎意志的绝望。那枚深嵌岩壁、扭曲变形的步枪弹头,如同一个冰冷的惊叹号,昭示着他们与何等恐怖的造物共处一地;而那片仅仅留下浅白凹痕、边缘锋利的幽暗蛇鳞,则像一块不断汲取体温与希望的寒冰,沉甸甸地坠在每个人的心口,随着每一次心跳,将更深的无力感泵向四肢百骸。他们沉默地前行,脚步声在逼仄的通道内显得空洞而杂乱,身体因长时间的精神紧绷和体力透支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脚下湿滑的苔藓和偶尔松动的碎石,让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或薄冰之上,充满了不确定的虚浮感。两侧石壁上,某些散发着惨淡磷光的粘稠菌类,如同无数只窥视的鬼眼,映照出他们苍白、麻木、几乎失去表情的脸庞,更添几分诡谲。
不知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了多久,或许是几个小时,或许只是心理上的漫长煎熬,脚下的坡度终于趋于平缓,原本仅容侧身挤过的通道也豁然开阔,仿佛从喉咙进入了腹腔。前方,除了他们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和踉跄脚步的回声外,一种新的声响隐隐传来——不再是地下河那种沉闷压抑、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咆哮,而是更显轻灵、带着空灵回响的“咕咚”水声,像是某种活跃的地下水脉。与此同时,一股截然不同的气味,强势地冲淡了始终萦绕不散的“血藻”甜腥与腐烂气息——那是一股带着明显硫磺刺鼻味道的、温热而湿润的空气,如同一条无形却充满生命力的暖流,悄然涌来,钻入他们因寒冷和恐惧而几近麻木的鼻腔,带来一丝异样的刺激。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如同在永夜中骤然瞥见的一线天光,瞬间刺破了几乎要将他们彻底吞噬的绝望浓雾。秦川猛地停住脚步,用力地、深深地吸了几口气,那硫磺味让他精神一振,低哑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有温泉?硫磺味很重,浓度不低。”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稳定的水源,活跃的地热,这通常意味着复杂的地质活动,很可能接近谷地边缘的断裂带,或者是通往另一个拥有裂隙、甚至直接通向外界区域的节点!就连一直伏在城城背上、处于昏迷之中、眉头紧锁的小雅,那苍白的面容似乎也在这温润气息的包裹下,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纹路。
终于,在小心翼翼地绕过一道巨大的、挂满了千姿百态、如同凝固瀑布般的白色钟乳石的弯道后,他们眼前的世界骤然开阔,仿佛从一个压抑的管腔,踏入了一个被遗忘的地下殿堂!
这是一个宏伟到令人瞬间心生敬畏与自身渺小之感的巨大地下空洞,其规模远超之前那个充斥着铁锈与死亡气息的废弃水牢码头。空洞的穹顶高不可攀,隐没在视线无法穿透的、浓墨般的黑暗里,仿佛支撑着整个山体的重量。空洞的中心,是一个面积颇为可观的、不断蒸腾着白色水汽的温泉潭,潭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不透明的乳白色,如同大地母亲温热的乳汁。无数细密的气泡从潭底深处争先恐后地涌出,在水面破裂,发出细碎的“啵啵”声,持续释放着浓烈而独特的硫磺气息,在这片本应死寂的地下世界,硬生生开辟出一小块带着生机与暖意的异常空间。潭水四周,环绕着一圈相对平坦的、由细腻白沙和被水流磨得光滑圆润的卵石铺就的空地。然而,最摄人心魄、几乎在瞬间就夺走了所有人呼吸与心神的,是那高悬于穹顶之上、一道巨大的、显然是天然形成的、倾斜向上的裂口!它如同远古巨神挥动利斧,在这厚重岩层上劈开的一道狰狞而伟大的伤疤!
更令人心脏狂跳、血液加速的是——清冷皎洁、如水银泻地般的月光,竟毫无阻碍地透过那道裂口,慷慨地倾洒而下!月光穿过蒸腾缭绕的白色水汽,形成一道朦胧而神圣的光柱,如同舞台中央唯一的追光,精准地照亮了洞窟中央的区域,也无可辩驳地、清晰地将裂口之外那片深邃的、点缀着稀疏却无比真实的闪烁星子的夜空,展现在他们眼前!
“出口!是出口!你们快看!是月亮!是真的月亮!还有星星!” 七月是第一个从巨大震撼中反应过来的人,她激动得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带着哭腔,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直直指向那高悬的裂口,身体因极度的喜悦而微微前倾,几乎要挣脱地心引力跳起来欢呼。经历了溶洞中鬼兰的恐怖、蛇蜕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漫长通道中希望被一点点磨蚀的绝望,在这暗无天日、危机四伏的地底挣扎求生至今,终于,终于亲眼看到了离开这片人间地狱的、确凿无疑的希望之光!那轮弯月,那些星辰,此刻在他们眼中,比世间一切财富与权力都更加璀璨,更加动人心魄。
秦川和城城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冲击得心神激荡,城城甚至感觉背上小雅的重量似乎都瞬间减轻了许多,一股久违的热流涌向四肢。秦川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但他常年训练出的钢铁意志立刻强行压制住翻涌的情绪,属于精英战士的本能让他迅速切换到冷静分析模式。他眯起眼睛,快速评估:裂口距离他们所在的潭边空地很高,目测至少有四五十米,而且内壁在月光和水汽映照下,反射出湿滑的光泽,显然布满了苔藓和水痕,徒手攀爬的难度系数极高,近乎天堑。更重要的是,这片因温泉和月光而显得有几分祥和、甚至梦幻的空洞,这近在咫尺的自由诱惑,是否真的如表面看起来这般安全?那光线无法触及的深邃黑暗里,是否潜伏着更加致命的危机?
城城深吸了一口混合着硫磺味和希望气息的温热空气,努力让狂跳的心脏平复下来。他小心翼翼地将依旧昏迷的小雅从背上解下,安置在一块相对干燥、平坦且远离水潭边缘的大石旁,细心地为她整理了一下额前汗湿的碎发。然后,他蹲下身,从自己那个早已磨损不堪、沾满泥污血渍的背包最底层,近乎虔诚地取出了最后一样从兵站军械库带出来、一直作为最终底牌珍藏未用的宝贵物品——一把保养良好却充满岁月痕迹的老式信号枪,以及仅剩的、用防水油布层层包裹、保存完好的最后一发信号弹。这,是他们最后的、也是最响亮的求救号角与探索光明的火炬。
“我打一发信号弹,”城城的声音因激动和缺水而异常沙哑,但他尽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目光扫过秦川和七月,寻求着无声的确认,“看看上面岩壁的具体情况,找找可能的攀爬点,同时也……照亮一下四周,确认一下环境。” 在渴望确认出口路径的同时,他也寄希望于信号弹那瞬间爆发的、堪比正午烈日般的炽烈光芒,能够驱散黑暗中可能隐藏的一切魑魅魍魉,或者至少,让他们死也死个明白。
他稳稳地站定,双足微微分开以支撑身体,举起那支颇具分量的信号枪。手臂因长时间的疲惫、紧张以及内心的激动而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但他咬紧牙关,凭借意志力努力稳住,将枪口对准了空洞上方、裂口附近的区域。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希望与决绝都灌注其中,然后,用力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仿佛能撼动灵魂的爆鸣在巨大的空洞中猛然炸响,声浪撞击在四周的岩壁上,激荡起层层叠叠、久久不散的回音!一枚炽白耀眼、仿佛凝聚了所有光明的信号弹,拖着一条绚烂夺目、几乎要灼伤视网膜的亮白色尾焰,如同不屈的普罗米修斯盗取的天火,带着刺耳欲聋的呼啸声,义无反顾地射向空中,以无可匹敌的姿态,瞬间撕裂了这片地下空间亘古以来的黑暗统治!
光芒爆发的刹那,如同在深海中投入了一颗太阳!整个巨大的空洞被这绝对的光明照得纤毫毕现,亮如极昼!每一根悬垂的、形态各异的钟乳石,每一处嶙峋凹凸、记录着岁月纹理的岩壁,温泉潭水那乳白色水面泛起的每一圈细腻涟漪,甚至空气中飘舞的每一粒微尘和水汽,都在这强光下无所遁形!借着这短暂而无比强烈、近乎奢侈的光芒,他们贪婪地确认着——裂口上方的岩壁虽然湿滑,但确实存在着不少可供借力的凸起岩石和天然裂缝,并非光滑如镜、绝对的绝壁!光芒如同潮水般迅速扫过空洞的每一个角落,平坦的沙石地、冒着气泡的潭水边缘、远处深邃的壁龛与阴影……视线急速所及之处,除了亘古的岩石和蒸腾的水汽,似乎并没有任何明显、活动的、具有威胁性的存在!
希望,在这极致的光芒中,从未如此刻这般真实、具体、触手可及!七月的脸上绽放出这些天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近乎解脱的灿烂笑容,眼中闪烁着泪光。连一向沉稳的秦川,紧抿的嘴角也似乎松动了一丝,眼底深处燃起了一点名为“可能”的火苗。
然而,命运的残酷,往往在人们最志得意满、心怀憧憬的时刻,露出它最狰狞的獠牙。
就在那枚承载了所有人生机的信号弹,攀升至弧线的最高点,亮度达到鼎盛,仿佛一颗微型恒星悬挂于空洞之巅,即将完成它光荣的使命、开始遵循重力法则优雅下坠的那一刹那——
异变,以超越人类反应极限的速度,悍然降临!
从温泉潭另一侧、那片恰好处于信号弹强光边缘之外、依旧被浓得化不开的深邃阴影所笼罩的区域里,一道粗壮得远超任何生物学常识、速度快到只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模糊扭曲残影的漆黑之影,如同蛰伏于九幽之下的恶魔骤然发难挥出的死亡之鞭,猛地弹射而出!那黑影的前端,赫然呈现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生理性不适的分叉结构,布满了亮晶晶、反射着信号弹余光的粘稠液体,呈现出一种剧烈颤动着、仿佛具有独立生命的、刺目而邪恶的猩红色!
是蛇信子!
是那条他们仅在蛇蜕旁就领略过其鳞片之坚、足以让现代武器失效的变异巨蛇的信子!它竟然未曾远离,甚至可能一直就将巢穴安置在这个看似是希望之门、生命绿洲的空洞之中!它就潜伏在那片咫尺之遥的黑暗里,如同一位冷酷的剧场导演,耐心而残忍地观赏着他们这一出从绝望到狂喜的拙劣戏剧!
那巨大、灵敏、超越了想象极限的蛇信子,以一种近乎亵渎物理定律的速度和令人绝望的精准度,凌空一卷!动作轻描淡写,如同经验丰富的品酒师拈起酒杯,又如同慵懒的猫儿伸出爪子拨弄光点,就那样轻而易举地、分毫不差地将那枚仍在疯狂燃烧、释放着数千度高温和足以刺瞎双眼的炽烈光芒的信号弹,稳稳地卷入了那猩红的、布满粘液的分叉之中!
紧接着,甚至不给众人任何反应的时间,那信子以比弹出时更为迅疾、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掠夺意味的速度,猛地缩回了那片孕育了它的、深不见底的、令人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的绝对黑暗之中!
光,瞬间消失了。
如同有人按下了宇宙的开关,绝对的、令人心慌的黑暗以排山倒海之势瞬间重新接管了这片空间。只有从裂口顽强透下的、相比之下微弱得可怜的朦胧月光,以及那更加浓稠、仿佛具有生命般蠕动着的阴影,构成了此刻的主旋律。空气中,只残留着信号弹被瞬间吞噬前,在空中划出的那一缕迅速扭曲、消散的刺鼻青烟,以及所有人视网膜上灼烧般残留的、渐渐暗淡的炽白光斑,残酷地证明着刚才那匪夷所思、击碎希望的一幕,并非集体幻觉。
整个变故,从起始到终结,快得超越了神经信号的传递速度,通道口外的四人甚至没能来得及完成一次完整的呼吸,脸上那混合着希望与惊愕的表情尚且凝固未散,仿佛一组滑稽的定格动画。
他们全体僵立在原地,如同四尊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生机与灵魂的盐柱,目瞪口呆,连瞳孔都因极致的震惊而放大。血液仿佛在血管中凝固,不再流淌;心脏也似乎跟随着那被黑暗吞噬的信号弹一起,骤然停止了跳动,胸腔里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死寂的空洞。
信号弹……被……被卷走了?
被那条连制式步枪正面射击都无法击穿、防御力恐怖到令人升不起丝毫对抗念头的怪物,用……用它的舌头,像卷走一只在它眼中微不足道、或许还带着些许趣味性的发光飞虫一样,卷走了?!
一股比温泉水的温热强烈百倍、冰冷刺骨到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惧,如同来自北极冰盖下的寒流,瞬间冲垮了他们刚刚用全部希望构筑起来的、脆弱不堪的堤坝,以无可阻挡之势淹没了他们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每一缕神智!那怪物,它不仅拥有着令人绝望的物理防御,其展现出的速度、精准度、以及对猎物的掌控力,都已经达到了匪夷所思、完全超出他们认知范畴的境地!它一直就潜伏在附近,如同一位立于食物链顶端的、拥有无限耐心的神明(或者说恶魔),冷眼看着他们如同迷途的羔羊般跌跌撞撞地找到这个“出口”,看着他们因为窥见星空而欣喜若狂,看着他们燃起生命中最后、也是最热烈的希望之火……然后,在最高潮、最充满象征意义的时刻,用这种近乎戏谑、带着赤裸裸残忍玩弄意味的方式,轻描淡写地,将他们所有的幻想、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生机,毫不留情地碾碎成齑粉!
它不仅仅是在捕猎,它是在享受这个过程!享受猎物从希望的巅峰跌入绝望深渊时,那精神崩裂的美妙声响!
“嘶……”
一声轻微、湿滑、带着粘稠质感,仿佛某种巨大而柔软的物体缓缓摩擦过粗糙岩石的声响,从温泉潭对面的黑暗深处,清晰地传来。这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锉刀,直接刮擦在每个人的耳膜和心脏上。
紧接着,仿佛是回应这死亡的序曲,两点巨大无比的、如同两盏骤然点亮的幽绿色探照灯般的光芒,自那片绝对的黑暗中缓缓浮现。那光芒冰冷、无情,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最纯粹的、赤裸裸的捕食欲望和一种高高在上的、令人脊背发凉的戏谑。它们如同两道拥有实质的枷锁,又像是来自地狱的请柬,精准无误地、牢牢地锁定在了通道口这四个如同被施了定身咒、面色惨白如纸的身影,以及他们脚下那只因感受到天敌气息而浑身毛发倒竖、喉咙里发出恐惧与警告混合的低沉呜咽、却依旧勇敢地挡在主人身前的黑子身上。
他们,刚刚还站在希望的门口,下一刻,便已彻底沦为这巨大天然囚笼中,无处可遁、任人宰割的瓮中之鳖。
喜欢哀牢山笔录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哀牢山笔录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