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兵营的土炕刚焐出点暖意,龙弈后颈的伤还在隐隐发疼,就被一阵急促的铜锣声砸得心头一紧。那是营里遇袭的警讯,可这次的锣声乱得蹊跷,混着此起彼伏的呼喊——“粮仓!粮仓着火了!”
赵凌丰猛地从炕上弹起来,银甲都没来得及系好,拽着龙弈就往外冲。夜风吹得人骨头缝发疼,远处火光冲天,把半个夜空都染成了橘红,焦糊味顺着风灌进鼻腔,呛得人睁不开眼。
粮仓前已是一片混乱。赵彻将军站在坍塌的仓门前,玄甲上的铜扣在火光里泛着冷光,他手里的传令令牌“啪”地摔在地上,裂成两半。“查!”他的声音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碴,“三天!找不到纵火的杂碎,所有伙头军——军法从事!”
天刚蒙蒙亮时,龙弈就蹲在了伙房后的空地上。露水打湿了裤脚,他却浑然不觉,只顾着把昨天从火场边缘抢出来的豆子摊在竹篾上翻晒。那些豆子沾着黑灰,却颗颗饱满,被晨露一润,倒显出几分倔强的生机。
日头慢慢爬高,晒得竹篾发烫,豆子表层的潮气渐渐收了,散发出淡淡的豆香。龙弈直起身捶了捶腰,额角的汗滴落在地,洇出个小小的湿痕。就在这时,粮仓方向忽然飘来一股异样的焦糊味,不是伙房烧火的烟火气,带着种呛人的灼痛感。
他抬头望去,只见昨夜刚被扑灭的火场方向,又升起了一缕淡淡的黑烟,像条灰蛇似的缠在半空。心里正犯嘀咕,眼角余光忽然扫到斜对面的草垛——那是昨晚救火时没来得及挪走的余料,此刻几缕未烧尽的草绳正缠在焦黑的木头上,被风扯得轻轻晃动。
龙弈走近了才看清,草绳接口处竟缠着三圈红麻,打的是个菱形死结——那是南楚奸细惯用的记号,他在野狼谷缴获的敌人物品上见过好几次。晨风吹过草垛,带着焦味的气流掠过后颈,他忽然打了个寒噤。
“那不是咱们营的编法。”龙弈的指尖猛地攥紧了竹篾边缘,竹刺扎进掌心也没觉出疼。他拽着赵凌丰的手腕往草垛那边带,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你看那草绳——”
赵凌丰被拽得一个趔趄,靴底碾过地上的焦渣,发出细碎的“咯吱”声。他顺着龙弈的目光看去,那几缕缠在焦木上的草绳正被风扯得轻轻晃,接口处的三圈红麻打得紧实,是个菱形死结——这记号他在野狼谷俘获的敌军身上见过,是南楚奸细没跑了。
“这是……”赵凌丰的话音刚起,就被一阵急促的甲叶碰撞声打断。伙房的木门“哐当”被踹开,两个亲兵提着刀站在门口,铠甲上还沾着未干的烟灰,显然是刚从火场过来。“龙弈!将军令你即刻去火场问话!”
龙弈被押着穿过营道时,焦糊味浓得像要凝成实质,呛得他喉咙发紧。快到火场时,忽然听见一阵嘶哑的喊声,他偏头望去——张叔正被两个亲兵按在地上,老兵的胳膊被反拧着,颧骨上一片青紫,嘴角淌下的血珠砸在焦黑的地面上,洇开小小的深色痕迹。
“放开我!不是龙小哥干的!”张叔的声音都劈了,挣扎着往龙弈这边挣,“昨天他一直跟我在伙房翻豆子,三更天还帮我挑了两担井水,桶底的泥印子现在还在灶台边呢!”
龙弈刚要开口,后颈就被亲兵按了一把,膝盖磕在地上的碎石上,疼得他闷哼了一声。
“哼。”赵彻的声音从头顶压下来,带着焦糊味的风裹着他玄甲上的寒气。龙弈抬头时,正撞见将军抬脚踢向脚边的焦木,一截烧黑的木片“啪”地弹起,火星溅在他的靴面上,烫得皮肉发麻,留下个浅褐色的印子。“本将军查到,你前日因账本上的纰漏,跟粮官吵到掀了桌子。怀恨在心,纵火泄愤——倒是合情合理。”
龙弈忽然笑了,笑声里裹着点碎碴子,不像平日那般温和。他挣扎着直起身,从脚边的灰烬里捡起半粒烧焦的麦粒,指尖轻轻碾开炭黑的壳,露出里面还泛着点乳白的芯:“将军请看,麦粒外焦里生,说明火是从粮仓外围燃起的。若我要烧粮,何必舍近求远绕到外围?”他忽然抬手指向粮仓残存的木架底座,那里的灰烬还在微微发烫,“那儿该有东西。”
两个亲兵面面相觑,还是赵彻抬手示意“去查”。片刻后,其中一个亲兵捧着个碎裂的陶罐跑回来,罐口飘出的硫磺味冲得人鼻腔发酸——那味道龙弈太熟悉了,野狼谷的南楚死士用的火折子,就是这股子呛人的硫磺气,和营里伙夫常用的桐油味截然不同。
“伙房引火从不用硫磺。”龙弈举着陶罐转向周围的兵卒,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砸进水里,“这味道……将军难道不觉得熟悉?”
赵彻的眉峰拧成了个疙瘩,玄甲的铜扣在火光里闪了闪,像是要开口说什么。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火场东侧传来,赵勇提着染了烟灰的战袍冲过来,铠甲上还挂着几根未烧尽的草屑。他跑到赵彻身边,身子几乎要俯到将军耳边,脸色青得像淬了毒,语速快得像打鼓,嘴唇飞快地动着,一个字也没漏给旁人听。
龙弈只看见赵勇的喉结剧烈滚动,而赵彻原本皱着的眉忽然松开了,眼神却一点点沉下去,像深潭里结了层冰。方才那点质疑的锐利,竟慢慢浸出了阴鸷,像盯着猎物的蛇,悄无声息地缠了上来。
“带下去。”赵彻的声音忽然静了,静得比火场的余烬还沉,“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苍蝇也不许飞进去。”
龙弈没再争辩,只是睫毛垂得更低了些。亲兵粗糙的手指拽着他的胳膊往外拖,麻绳在腕间勒出红痕,每走一步都像拖着半截浸了水的棉絮,沉得发闷。
快转过营寨拐角时,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赵凌丰像头被激怒的幼狮,猛地拔剑道:“爹!他是被冤枉的!” 话音未落,赵勇的手已经铁钳似的扣住了他的手腕,那力道带着常年握枪的老茧,正好掐在他练枪时磨出的旧伤上。“放肆!” 赵勇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指尖几乎要嵌进儿子银甲的缝隙里,“将军有令,你想抗命?”
赵凌丰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不是羞的,是急的。他想挣开,可父亲的手像生了根,扣得他半边胳膊都麻了。银甲的肩甲被攥得变了形,他望着龙弈被押走的背影,喉间发出困兽般的低吼,眼里的火明明灭灭,最终还是被父亲那句“为父自有分寸”浇得只剩火星。
不远处,张叔还在地上挣扎,枯瘦的手指抠进焦黑的泥土里,带出点点火星。“龙小哥是冤枉的啊……” 老人的声音已经嘶哑,混着风声碎成一片,老泪混着血污糊了满脸,看着比烧焦的粮仓还要狼狈。
夜风卷着焦糊味扑过来,带着未散尽的烟火气,烫得龙弈脸颊发疼。他低头看着腕间深深的绳痕,忽然觉得,那麻绳勒的不是皮肉,是人心。方才那场火,烧塌的何止是粮仓的木架,怕是连营里这点刚焐热的信任,都要烧成灰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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