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办公室的地板上切出明暗相间的条纹。陈默坐在办公桌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微凉的陶瓷茶杯边缘。杯中的水已经没了热气。
门外走廊传来脚步声，不是学生轻快的跳跃，也不是同事平常的节奏，而是几种不同脚步混杂的、带着明确目的性的声音，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他的门外。
敲门声响起，克制而规律。
“请进。”
门被推开。张主任率先走了进来，脸上挂着一种过于饱满的、近乎程式化的严肃。他身后跟着科研处那位副处长，还有一位穿着西装、表情一丝不苟的中年男子，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胸前别着学校的工牌，眼神锐利地扫过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
“陈老师，”张主任开口，声音比平时高了半度，带着公事公办的腔调，“科研处和校教学督导办的同志过来，做个常规的教学检查和获奖项目进展复查，配合一下。”
那位督导办的男子上前一步，微微点头：“陈默老师，根据规定，我们对青年教师的教学成果和重点项目会进行阶段性核查，确保流程规范，质量达标。请提供一下本次省级获奖项目的全部原始实验数据、代码、设计图纸，以及近期教案和学生作业批改记录。”
他的话语平稳，却像一把精准的尺子，丈量着空气，不留丝毫转圜余地。
陈默的视线掠过张主任那掩饰不住一丝得意的眼角，然后落在那位督导办男子的脸上。他没有立刻起身，只是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原始数据涉及部分未公开的核心算法和结构设计，根据学校科研保密条例，需在特定加密环境下载入查看。”陈默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教案和作业记录在这里。”
他从身旁的文件柜里取出两个厚厚的活页夹，放在桌面上，推了过去。动作不疾不徐。
督导办男子拿起教案，快速翻动。纸张哗哗作响。张主任也假意凑过去看，手指点着某一页：“这里，这个知识点的讲解深度是不是不够？还有这里，作业批改的评语是不是太简略了？对学生要严格要求嘛！”
他的挑刺刻意而明显。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了。刘教授端着保温杯，慢悠悠地走了进来，像是偶然路过。
“哟，这么热闹？检查组来了？”他笑呵呵地，很自然地从督导办男子手里拿过那份教案，翻看了几眼，“啧，小陈这教案写得比我当年详细多了。看看这电路图绘制的，这参数标注的，工整！老张啊，你要求别太高，年轻人能做到这样，很不错了。”
张主任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督导办男子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放下教案，又拿起作业本，仔细查看批注。陈默的批改不仅有大方向的指正，更在关键步骤和思路上留下了细致的点评和启发性的疑问，红笔字迹清晰而严谨。
“陈老师，”督导办男子再次开口，目光如炬，“数据的问题，我们可以去系里加密机房查看。但现在，请你简要概述一下项目的核心创新点，以及…你是如何在短时间内，指导学生在如此复杂的项目上取得突破性进展的？据我所知，这几位学生之前的成绩并不突出。”
这个问题像一枚精心打磨的探针，试图撬开一条缝隙。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张主任屏住了呼吸，眼神紧盯着陈默。刘教授捧着保温杯，吹了吹热气，眼皮耷拉着，仿佛只是在意水温。
陈默迎上那审视的目光。他的指尖在桌面下微微蜷缩，随即又松开。脑海中，系统反馈的海量知识无声流淌，却被他强行约束、简化、包裹上合乎常理的外衣。
“核心创新点在于复合结构的多物理场协同散热模型，以及基于此的微型化设计，详细论述在项目报告第三章第四节。”他语速平稳，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学生的潜力需要针对性激发。他们欠缺的不是智商，而是正确的引导和足够高的期待。我做的，只是提供了更清晰的路径，拆解了难点，并且……相信他们能做到。”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说明了方法，又绕开了最核心的、无法言说的部分，并将功劳归于学生自身。
督导办男子记录着，脸上看不出是满意还是失望。
突然，走廊外传来一阵急促却稳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清亮而充满活力的声音：“陈老师！陈老师！我们搞定了！那个边界条件的迭代算法我们用了您上次提过的思路，果然……”
李同学手里挥舞着一叠还散发着打印机热度的纸张，猛地冲进办公室，脸上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他猛地刹住脚步，看到一屋子的人，尤其是表情严肃的督导办男子和张主任，声音瞬间卡壳，后面的半句话咽了回去，只剩下眼睛瞪得溜圆。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有……”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手里的数据纸簌簌作响。
陈默站起身，走过去，极其自然地接过了他手中的那叠数据，快速扫了一眼最关键的几个参数和结论曲线，目光微微一闪。完成度比他预想的还要高。
“这是项目后续优化的一组验证数据。”陈默将数据纸转身也放到了督导办男子面前的桌上，语气依旧平淡，“刚好，可以一并核查。”
李同学愣在原地，看看陈默，又看看检查组，大气不敢出。刘教授呷了口茶，悠悠地说了句：“年轻人，莽撞是莽撞了点，但这劲头，好啊。搞科研就得有这股子劲。”
督导办男子的目光在那叠新鲜出炉、墨迹似乎还未干透的数据纸上停留了几秒，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刚刚还在质疑其教学成果、此刻却拿出了新进展的年轻教师，以及旁边脸色变幻不定的系主任。
他合上了手中的记录本。
“资料我们会带回去详细审核。教学记录规范，项目进展……”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持续有序。保持下去。”
检查组的人离开了。张主任狠狠瞪了陈默一眼，甩手而去。
刘教授慢悠悠地走到陈默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握紧手里的东西。”说完，也端着保温杯晃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陈默和李同学。李同学这才长长舒了口气，瘫软般地靠在门框上：“吓死我了老师……他们是不是来找麻烦的？”
陈默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窗外。
楼下，那辆黑色的轿车依然停在老位置，像一块沉默的黑色礁石。
而就在不远处的另一个路口，一辆看似普通的银色轿车缓缓停下。车窗降下，露出一个年轻男子的侧脸，他戴着蓝牙耳机，似乎正在通话，目光却锐利地扫过陈默所在的窗口，又若无其事地升起车窗。
陈默的指尖轻轻扣在窗台上。
浪涛似乎正在汇聚，从不同的方向拍打而来。
但他只是转过身，对李同学说：“把数据备份做好。接下来，还有硬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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