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窖事件之后,苗苗似乎恢复了往常的模样,依旧黏着豆豆和箫景轩,会哭会笑,会喊饿还怕黑。
但细心之人却能发现些许不同之处——
她的眼神偶尔会变得异常清澈又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
她对草木生机的感应力更强,指尖无意之中拂过枯草,便能够令其焕发出一丝的绿意;
夜间安睡时,周身会自发萦绕极其淡薄的翠绿色光晕,如同月下精灵。
豆豆的身体,在雪骨草和自身缓慢的恢复之下,渐渐地有了起色,虽然无法再轻易地动用那不受控的“丰饶”之力,但是她对药性的理解,似乎因多次生死边缘的挣扎,而变得更加敏锐通透。
姐妹二个人,一个身怀觉醒中的自然灵体,一个深谙生机药性,在这苦寒的北境,竟然隐隐成了某种特殊的存在。
这一日,天门关迎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并非北狄大军压境,而是三拨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几乎同时抵达关下,递上了拜帖。
一拨是来自江南“药王谷”的使者,为首的是一位须发皆白、面色红润的老者,自称谷主师弟“茯苓先生”。
他言明,听闻北境有万年奇药雪骨草,在失踪大约三千年后现世了,特地来求取一二,以研究药性,济世救人。
另一拨则是几个穿着朴素、气质却卓尔不群的文士,来自一个名为“稷下学宫”的隐世学派,为首者是一位中年儒士,号“青衿先生”。
他声称,感知到北境有“天地清灵之气”异动,特来访查,论道自然。
最后一拨的人最少,只有主仆二人。主人是一位身着素雅的宫装、蒙着轻纱的女子,气质高华,自称“聆风阁苏芷柔”,言称与箫景轩、赛豆豆乃是旧识,听闻他们在此,特来探望叙旧。
这三拨子人,目标似乎都隐隐地指向了,那刚刚经历变故的豆豆与苗苗。
指挥所内,赵天德看着这三份措辞客气却背景不凡的拜帖,眉头却拧成了疙瘩。
药王谷悬壶济世,名声尚可;稷下学宫超然物外,极少涉俗;但那聆风阁的苏芷柔……
他可是从箫景轩的口中,听说过之前,此女在江南的所作所为,其心难测。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墨尘捻着指尖,眼神深邃地说道。
“药王谷求药是假,探听‘丰饶’之秘是真。稷下学宫访查灵气是虚,觊觎‘灵体’之实。至于苏芷柔……哼,无非是见风使舵,想重新下注罢了。”
“不见!统统不见!”箫景轩的态度强硬,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再打妻子的主意。
豆豆却沉吟片刻,拉住了丈夫的手,轻声道:“景轩,避而不见,反而显得我们心虚,更会引来猜忌和麻烦。既然他们打着求药、论道、访友的旗号,我们何不……顺势而为?”
她看向墨尘:“先生,他们既然都冲着我们姐妹来的,不如设下一局,让他们都知难而退。”
墨尘的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哦?如何设局?你有了高见啦?”
豆豆的目光扫过那三份拜帖,缓缓地说道:
“他们一个求药,一个论道,一个访友。那我们便以‘药’为引,以‘道’为凭,在这天门关内,办一场小小的……‘药香论道’。”
“这个…哦,按照你说的办。”那赵天德反应不过来,但是他相信豆豆,会有把握的。
一个时辰之后,天门关内,在那一片被豆豆之前催生过的苜蓿草、如今已经被小心地保护起来的“生机小圃”旁边,摆下了一张简陋的木桌,几只粗糙的木凳。
豆豆依旧穿着朴素的棉裙,脸色虽还有一些苍白,眼神却沉静如水。
苗苗被她牵在手里,好奇地看着对面那一些陌生的来客。
箫景轩持剑立于豆豆的身后,如同最忠诚的护卫。
墨尘则坐在稍微远一些的地方,闭目养神,仿佛这里的一切与他无关。
药王谷茯苓先生、稷下学宫青衿先生、聆风阁苏芷柔,三人依序落座。彼此目光交错,打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较量。
茯苓先生最先开口,目光灼灼地看向豆豆,语气倒是客气:“赛姑娘,老夫听闻姑娘于药理一道颇有天分,更是曾经亲手采摘雪骨草这等千年奇药。不知姑娘对于雪骨草的药性,有何高见?”
他这是直接试探豆豆对极致药性的理解和掌控能力。
豆豆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从衣袖之中取出一个普通的小瓷瓶。
她拔开塞子,一股清淡却异常纯正的药香弥漫开来,让人的精神为之一振。
她将瓷瓶推向茯苓先生,悠悠地说道:“此乃民女以关内常见的积雪草、忍冬藤,辅以些许向阳坡地的泥土气息,随手调和的‘清心散’,用于缓解伤兵烦躁郁结之气。先生乃药道大家,请品鉴品鉴。”
茯苓先生听罢微微一怔,接过瓷瓶,仔细嗅了嗅,又用指尖沾了一点粉末品尝,眼中渐渐露出惊异之色。
这“清心散”用料极其普通,甚至可以说是低劣,但是配伍比例和炼制手法却精妙到毫巅,她将几种普通草药的药性充分地激发、融合到了极致,其清心宁神之效,竟然不亚于一些名贵的丹药!
这需要对药性有着何等精微的洞察和掌控!
“这……这配伍……妙不可言啊!”茯苓先生忍不住赞叹道,看向豆豆的眼神彻底地变了,不再仅仅只是探究,更是多了一丝敬佩。
“姑娘于药道一途,天赋异禀!老夫佩服!佩服!”
他的心中明了,对方这是在用最普通的东西,展现最精深的药道修为,暗示她并非依靠什么神秘的力量,而是真才实学。
如此一来,药王谷如若再以“求教”为名纠缠不清,反倒落了下乘。
青衿先生见状,微微一笑,接口说道:“药者,草木之精也。赛姑娘能通草木之性,已经很是难得。却不知姑娘对这天地之间,生灭循环,自然之道,有何感悟?”
他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安静地待在豆豆身边的苗苗。这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豆豆尚未回答,被她牵着的苗苗,似乎觉得有一些无聊,蹲下身去,用小手玩弄着小圃的边缘,一株被寒风冻得有些蔫黄的野草。
她的小手指无意间碰到草叶,那原本蔫黄的草叶,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挺立起来,叶尖上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嫩绿。
这虽然远不如上一次冰窖中的神异,但是这自然而然的生机焕发,却让青衿先生的瞳孔微缩!
豆豆轻轻将苗苗拉回身边,抚摸着她的头发,对青衿先生平静地说道:
“先生问的是大道。民女愚钝,只知春发夏长,秋收冬藏,乃是自然。草木枯荣,生死轮转,亦是常态。强求长生,逆天改命,非是正道,恐遭天谴。”
她的语气平淡,却暗含警醒,直指某些人觊觎灵体、妄图窥探长生秘辛的野心。
青衿先生闻言,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深邃了几分,他深深地看了苗苗一眼,又看了看豆豆,颔首道:
“姑娘的见解通透,合乎自然。是我等着相了。”
他已然明白,这姐妹二人,一个通药性而明事理,一个蕴灵体而合天道,皆非可以强行掳掠或者是欺骗的对象。
稷下学宫如若行此不义,必遭反噬。
最后,轮到苏芷柔。
她轻纱下的目光流转,在豆豆和苗苗的身上停留了片刻,最终落在一直沉默地护卫着他们两个人的箫景轩的身上。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慨与歉意:
“箫大侠,赛姑娘,江南一别,已经物是人非。芷柔昔日多有不是,被权势迷了双眼,险些铸成大错。今日前来,别无他求,只望能够略尽绵薄之力。”
她示意身后的侍女捧上一个锦盒,“此乃聆风阁收集的一些北狄兵力调动的情报,以及……史王妃与‘星火’勾结的一些旁证,或许是对守这天门关有所助益。”
她的此举,可谓高明。
不再提旧怨,转而提供最切实的帮助,既缓和了关系,也展示出了聆风阁的价值和情报能力,更是暗示了,她已经与史王妃切割清楚,试图重新站队天门关。
箫景轩冷哼一声,并未去接那个锦盒。
豆豆却看着苏芷柔,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苏楼主,你可知道这北境的雪,与江南的雪,有何不同吗?”
苏芷柔微微一怔,沉吟道:“江南雪柔,落地即化;北境雪刚,积年不消。”
豆豆点点头,目光清澈地看着她:“是啊,环境不同,秉性各异。有些路,选错了,便如这北境大地上,已经落到地上的冰雪,再也难以收回了。苏楼主的情报,我们心领了。只是这极寒之地天门关的风雪太大,恐怕弄污了楼主的华裳,还是请回吧。”
她的话委婉却坚决,点明北境与江南已经是截然不同的天地,也暗示不信任苏芷柔的任何转变,拒绝了她的“好意”。
苏芷柔脸上的笑容微微地一僵,随即恢复自然,起身盈盈一礼,优雅地说道:
“既然如此,芷柔便告退了。望二位……珍重。”
她深深地看了豆豆和苗苗一眼,转身离去,背影在风雪之中,显得有些萧索,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然。
她知道,这一条线,暂时是接不上了。
药香论道,至此落幕了。
茯苓先生得了那一瓶寓意深长的“清心散”,心满意足又心怀敬畏地告辞。
青衿先生亦飘然离去,不再提访查灵气之事。
一场潜在的危机,竟被豆豆以这样一种不卑不亢、展现实学与智慧的方式,巧妙地化解于无形。
她没有动用任何神秘的力量,仅仅凭借对药性的理解、对自然的感悟和清晰的立场,便让这一些心怀各异之辈,知难而退。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箫景轩紧紧地握住了豆豆的手,眼中充满了骄傲与心疼。
他的妻子,在磨难之中,已经成长为足以独当一面的坚韧女子。
墨尘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看着豆豆,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但是更多的,依旧是那深不见底的忧虑。
他知道,今日来的不过是一些探路的石子。
豆豆和苗苗身上所系,关乎太大。药王谷、稷下学宫或许会暂时收敛,但是那隐藏在暗处的“星火”,虎视眈眈的北狄,乃至中原朝堂的暗流……绝对不会轻易地放弃。
姐妹同辉,光芒初绽。但是这光芒,在吸引来欣赏者的同时,也必然招致更多的狂风暴雨。
未来的路,依旧步步惊心。而豆豆今日展现出的智慧与韧性,或许正是他们在未来风暴之中,最重要的依仗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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