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
旧马车碾过三岔口镇外坑洼的土路,发出单调而压抑的辘辘声,很快便被无边的黑暗与荒野的寂静所吞没。
拉车的驽马喷着粗重的鼻息,似乎也感知到这不寻常的急迫,奋力迈动着蹄子。
车厢内,豆豆紧紧地抱着因颠簸而微微蹙眉、却仍然是未醒来的苗苗,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
箫景轩一手按着剑柄,另一只手揽住妻子的肩膀,透过车厢壁上一个小小的缝隙,警惕地注视着外面飞速倒退的、模糊不清的树影。
“墨先生,我们为何如此匆忙地离开?是因那周公子,还是拜火教……”
箫景轩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向车辕的方向问道。
冰冷的夜风灌入车厢,带着刺骨的寒意。
车辕上,墨先生的身影,在夜色中,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他的手中轻轻地晃动的马鞭,划出细微的破空声。
他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
“周怀安(周公子名讳)不过是一个被惯坏的纨绔,不足为虑。但是他身边的那一个护卫,眼神不正,离开客栈前,我曾瞥见他与镇口一个形迹可疑的货郎,有过短暂的接触。”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那货郎的袖口,隐约地绣着一缕极淡的金色火焰纹。”
金色火焰纹!拜火教!
箫景轩和豆豆的心,一瞬间沉了下去。拜火教的触角,竟然已经伸到了这个三岔口小小的村镇!
而且反应如此之快!
“他们……发现我们了?”豆豆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未必是直接发现了我们。”墨先生操控着马车,拐上一条更为狭窄偏僻的小路,路旁的灌木枝条,刮擦着车厢,发出沙沙的声响。
“但周怀安与我们冲突,李药商显露武功,王掌柜‘无意’泄露秘闻……这几件事情凑在一起,足以引起任何有心人的注意。拜火教在江南的耳目众多,宁可杀错,不放过一个,是他们一贯的行事风格。客栈,已非安全之地。”
他的分析冷静而残酷,揭示了江湖的险恶。
或许从他们踏入悦来客栈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落入了某些暗处目光的监视之下。
“那……那一位李药商?”箫景轩想起那个深藏不露的灰袍人。
“他?”墨先生轻笑一声,带着几分赞许,“是一个聪明人,也是一个有担当的。我如若没有看错,他应是北境玄狼卫派驻江南的暗桩之一,隶属影七所属的那一系。王掌柜那一番‘表演’,他定然已经是听在耳中,记在心里。此刻,恐怕也已经离开了客栈,用他的渠道,将消息送出去了。我们连夜离开,既是自保,也是为了帮他撇清嫌疑,免得拜火教顺藤摸瓜,断送了他这一条有用的线索。”
原来如此!箫景轩和豆豆恍然大悟,墨先生每走一步,都算计得如此深远。
既利用了王掌柜,传递了军械消息,又暗中观察并间接保护了玄狼卫的暗桩,最后果断抽身,将可能的危险引开。
这一份心机与决断,令人心惊。
马车在崎岖的小路上颠簸前行,速度丝毫不减。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的黑暗之中,隐隐约约出现了一片废弃建筑的轮廓,好像是一处荒废的村落。
残垣断壁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来一幢幢鬼影,夜枭的啼叫声偶尔响起来,更是增添了几分阴森森的气氛。
“今夜我们在此歇脚。”墨先生勒住马缰,将马车停在一处半塌的院墙后面,巧妙地隐藏起来,“此地荒废已久,不容易被追踪,天亮前我们再出发。”
三人下了马车,踩在松软积满落叶的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墨先生选了一间还算完整的土屋,推开发出腐朽呻吟的木门,一股浓重的霉腐味和尘土气息扑面而来。
屋内空空荡荡,只有角落里堆着一些烂稻草和不知名的杂物。月光从没有窗纸的破窗棂,照射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块。
“你们在此休息,我出去布置一下,以防万一。”墨先生一说完,身影便如同鬼魅一般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之中。
箫景轩和豆豆不敢大意,将苗苗安置在相对干净的角落,用披风盖好。
箫景轩持剑守在门口,豆豆则疲惫地靠坐在墙边,努力平复着紧张的心绪,同时尝试着继续感应脑海之中,那若隐若现的系统,以及那与“源生之核”的微弱联系。
在这绝境之中,任何一丝可能的力量,都弥足珍贵。
时间在死寂之中缓慢地流逝。荒村的夜,静得可怕,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忽然,远处传来了极其细微的、仿佛夜风吹过枯枝的声响,但是又带着一种不自然的规律性。
箫景轩猛地警醒,对豆豆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将耳朵贴近门缝,凝神地细听。
那声音越来越近,是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而且那步伐沉稳,落地无声,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好手!
“来了。”箫景轩压低声音,眼神锐利如刀。
他没想到拜火教的人,来得如此之快!
豆豆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靠近苗苗,将她护在身后,手心里全部都是冷汗。
脚步声在土屋外面停了下来。一片死寂,仿佛外面的存在也在倾听、在判断。
突然!
“砰!”地一声巨响,本就腐朽的木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一时时间木屑纷飞!
三道暗红色的身影,如同嗜血的蝙蝠,悄无声息地扑入屋内,手中的弯刀,在月光下反射出幽冷的光芒,直取守在门口的箫景轩!
“找死!”箫景轩已经是早有准备。
他怒吼一声,长剑出鞘,剑光如匹练一般展开,一瞬间封住了对方的攻势!
金铁交鸣之声,在狭小的土屋内炸响,刺耳无比。
这三名拜火教徒的武功,显然比黑松岗那一些匪徒高出了一大截。
刀法诡异刁钻,又配合默契,且招招不离箫景轩的要害。
箫景轩虽然是剑法精妙,但是以一敌三,又还要护住身后的妻子妻妹,顿时就落了下风,险象环生。
豆豆却是看得心急如焚,她清楚地知道,面对高手,箫景轩撑不了多久。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集中全部的精神,试图再一次调动那“丰饶”之力。
这一次,她不再试图辅助箫景轩,而是将目标,直接锁定在那三名教徒的脚下,在破碎的地面缝隙之中,顽强生长着的几缕野草!
“长!”她在心中无声地呐喊,将那一股微弱的、充满生机的力量灌注过去。
不一会儿,奇迹发生了!那几缕野草,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源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滋长、缠绕,如同绿色的细蛇,一瞬间缠上了那三名教徒的脚踝!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三名教徒的动作一滞,下盘不稳地摇晃了一下!
虽然那野草纤细,无法真正地困住他们,但是这一瞬间的干扰,对于高手相争而言,已然是足够了!
箫景轩岂会错过这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
顷刻,他的剑光暴涨,如同银河倒泻!
“噗!噗!”
两声利刃入肉的闷响,两名教徒咽喉就中剑了。
他们难以置信地瞪着,那突然变得灵活异常的野草,犹如见到了厉鬼,捂着喷血的伤口,倒地抽搐起来。
剩下一名教徒,见到同伴一瞬间毙命,又惊又怒。
他猛地震断脚上的野草,挥刀狠狠地劈向,那因过度使用力量而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赛豆豆!
“豆豆小心!”箫景轩目眦欲裂,想要回救,已经是来不及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嗤!”
一声轻微的破空之声。
只见那一名举刀的教徒,身体猛地一僵,动作也停滞下来了。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去,只看见自己胸口心脏位置,不知何多了一个细小的孔洞,鲜血正在汩汩地涌出来。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软软地倒了下去。
一道青衫身影,如同凭空出现一般,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门口。那就是墨先生,他的手中把玩着一枚幽蓝色的飞针,眼神冰冷地扫过地上的三具尸体。
“看来,我还是回来晚了一步。”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目光落在脸色苍白、虚脱一般,靠在墙上的豆豆身上,微微地颔首道。
“不过,赛姑娘临危不乱,竟然能够初步运用‘丰饶’之力,影响外物,虽是取巧,却也难得呀。”
豆豆喘着粗气,额头上满是冷汗,刚才那一下,几乎抽空了她刚刚恢复的一点精神。
箫景轩快步把趋上前去,扶住妻子,又感激地看向墨先生:“多谢先生再一次的救命之恩!”
墨先生摆了摆手,走到那一名被他飞针毙命的教徒身边,蹲下身去,仔细地检查了一番,尤其仔细地看了看对方的耳后,以及手腕的内侧。
“这并不是普通的教徒。”墨先生站起身,眉头微蹙,“是拜火教的‘赤焰行者’,专职追踪与暗杀。他们身上有特殊的追踪香料,看来我们一出三岔口,就被人给盯上了。”
他走到窗户边,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语气带着一丝凝重:“通常情况下,‘赤焰行者’出动,通常不止一队。此地不能再留。”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了更多、更杂乱的脚步声,以及一种低沉的、仿佛犬类嗅闻的声音!
“是‘嗅风犬’!”墨先生的脸色一沉,
“是拜火教驯养的异种,嗅觉极其灵敏,能追踪数十里外的特定气味!他们带着这个东西随行,看来是铁了心,要找到我们了!”
箫景轩和豆豆的心,彻底地沉入谷底。后有追兵,前路未知,还带着年幼的苗苗,这简直就是绝境!
“上马车!我们往北边山里走!”墨先生当机立断,“山中林木茂密,气味杂乱,或可干扰那个畜生的鼻子!快!”
三人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箫景轩抱起仍在熟睡(或许是受了惊吓和安神药物影响)的苗苗,豆豆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紧随墨先生冲出了土屋。
然而,当他们冲到院墙之后,却看到拉车的驽马,正在不安地刨着蹄子,仔细一看,马腿上赫然插着一支吹箭!这显然是刚才那三名“赤焰行者”暗中做的手脚!
马车不能用了!
“该死!”箫景轩咒骂一声。
墨先生的眼神一冷,没有一丝毫的犹豫:“弃车!咱们步行入山!”
他率先向着北面那黑黢黢、如同巨兽匍匐的山脉方向掠了过去。
箫景轩抱着苗苗,豆豆咬牙齿紧紧地跟随,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入了荒野,向着未知的、充满危险的山林亡命地奔逃。
身后,犬吠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芒,已经开始在荒村的边缘闪烁。
冰冷的夜风,如同刀子一般刮在脸上,脚下的碎石和枯枝不断绊趔。
豆豆的体力不支,几乎是被箫景轩半拖半抱着前行。
苗苗似乎被颠簸惊醒了,发出细微的呜咽,又被豆豆死死地捂住嘴,生怕她的哭声引来了追兵。
绝望,如同这无边的夜色,紧紧地笼罩着他们。
就在他们即将冲入山林边缘的一刹那,墨先生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猛地回头,望向荒村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芒。
“不对……”他喃喃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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