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春流的石室内，灯火如豆，昏黄的光线在狭小的空间里摇曳不定，将两人的身影拉得极长，扭曲地投射在粗糙不平的石壁上。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苦涩中带着一丝腥甜。
几乎与此同时，林越那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眸亦微微一动。
他并未回头，视线却已转向石室那扇厚重、布满岁月痕迹的木门。
一股无形却凛冽如三九寒风的压迫感，正从门外迅速逼近。
这压迫感混合了长期身居高位所形成的威势，以及自身修为高深所带来的精神层面的沉重压力。
伴随着这压迫感的，是毫不掩饰的、充满审视与怀疑的脚步声，沉重而缓慢，每一步都似精心计算过，稳稳地踩在人心跳的间隙之上。
恶人谷中那几位真正的掌权者，终究还是被方才那短暂却强烈的能量波动惊动了。
万春流猛地从木凳上弹起，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方才因治疗成功而带来的些许血色消失无踪。
短暂的喜悦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忧虑与紧绷的紧张感。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林越，却见对方依旧神色自若，甚至连站姿都未曾改变分毫，只是那双深邃如同星夜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了然、甚至带着些许果然来了的微光。
砰、砰、砰。
不轻不重的叩门声响起，三声一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不容拒绝的意味，清晰地打破了石室内短暂的死寂。
万春流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江倒海般的慌乱。
他用力攥了攥微微颤抖的拳头，指甲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
他上前几步，动作略显僵硬地缓缓拉动了门栓。
吱呀------
沉重的木门被向内拉开，门外的情景映入眼帘。
赫然站着三人，如同三尊煞神，堵住了唯一的出口。
为首的正是杜杀，他面容冷硬如万载玄铁，独臂虚垂身侧，周身散发着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寒杀气，那双狭长的眼睛如同两把淬了剧毒的寒冰匕首，目光扫过，直刺室内。
在他身旁，是笑里藏刀屠娇娇，她依旧穿着那身色彩鲜艳的衣裙，手中团扇不疾不徐地轻摇着。
她眼波流转，媚意横生，但那流转的目光深处，却尽是精明与算计。
稍后一步，则是不吃人头李大嘴，他脸上堆满了看似憨厚和善的笑容，但那双被肥肉挤得只剩一条细缝的小眼睛，却滴溜溜地转个不停，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哎呦喂，万老哥，林老弟，这大晚上的，你们这石室里动静可不小啊？屠娇娇率先开口，声音又甜又糯，方才咱们几个在外头，可是感觉这脚下的地皮都隐隐震了三震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万老哥您那宝贝药人，快要被二位试炼成金刚不坏、白日飞升的活神仙了？她的话语像是裹着厚厚蜜糖的细针，表面甜腻，内里却锋利无比，直指核心。
万春流喉头干涩，手心里沁出的冷汗几乎让他握不紧拳头。
他强自镇定，努力让声音不露出颤音，答道：屠...屠大姐说笑了...不过是...是新试的一种蚀骨穿心散，药性太过猛烈，这药人身子骨不争气，反应过激了些，引得体内积存的几种旧毒剧烈抗衡，气息冲突，这才...这才闹出些许动静，惊扰了各位...
哦？仅是试药，药人自身的反应？杜杀冰冷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没有丝毫情绪起伏，却带着更重数倍的压力。
他那条完好的手臂自然下垂，但虚垂的独臂袖管却无风自动了一下。那我为何却感知到，方才有一股绝非药力毒性能有的、精纯凝练至极的内力波动，一闪而逝？万春流，你这试药，何时还需动用如此修为？而且，这股内力，似乎并非出自你手。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先是刺向万春流，随即牢牢锁定在林越身上。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炸响在万春流耳边。
他呼吸猛地一窒，脸色瞬间由白转青，嘴唇嗫嚅了几下，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杜杀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先是刺向万春流，随即牢牢锁定在林越身上，质问道那股精纯内力的来源。
万春流呼吸猛地一窒，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嗫嚅着不知如何作答。
就在这时，林越向前迈了一小步，恰到好处地站在了万春流身侧稍前的位置，从容地迎向了杜杀那冰冷刺骨的视线。
他嘴角甚至还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然笑意，接口道：杜老大明鉴，感知无误。万先生方才所言不虚，确是因新药性烈，引发药人体内诸毒剧变，气息冲撞。之所以有内力波动显现，乃因在下见情况危急，药力即将失控反噬，毁掉这具难得的药人根基，不得已之下，方施以金针渡穴之术，并辅以些许微末内力，引导那狂暴药力，精准冲击几处盘踞最深、最为顽固的病灶节点，以期以毒攻毒，疏通淤塞。毕竟，万先生于此药人身上倾注多年心血，其间关乎的药理、毒性变化，乃至可能对谷中某些...隐秘的研究有所助益，总不能因一次试药失控，便令其付诸东流不是？
他语气平缓，条理清晰，解释合情合理，既坦然承认了内力波动的存在，又巧妙地将其归因于医疗手段，轻描淡写地将质问化解于无形。
杜杀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缝隙中透出的寒光如同盯上猎物的毒蛇，仔细地审视着林越脸上的每一丝表情变化。
屠娇娇手中轻摇的团扇动作也不自觉地慢了下来，目光在林越和万春流之间来回逡巡。
李大嘴脸上的笑容略微僵硬了一瞬，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芒。
沉默在石室门口蔓延。
半晌，杜杀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冷硬如铁：金针渡穴，需得动用如此精纯凝练之内力？林凡，你的来历，本就模糊不清。如今这般行事，很难不让人多想。
林越神色不变，甚至显得更加坦然，他微微颔首：在下明白诸位当家心中疑虑。恶人谷非是善地，诸位谨慎，实属应当。毕竟，此药人关乎万先生多年心血，其身上承载的药理变化，乃至可能间接关乎谷中某些不愿为外人所知的...事务。他话锋一转，竟主动提出了一个看似将自己置于险地的建议，既然诸位当家心存疑虑，为确保再无类似，下次万先生再试新药，若仍恐有异动引发猜忌，不妨派一位信得过的、且略通药理的兄弟，在一旁观摩监督便是。也好让诸位安心，免得总是悬心挂念，徒增猜疑。
这个提议，大大出乎了杜杀等人的意料。
他们原以为林越会极力掩饰推脱，却没想他竟如此坦荡地邀请监督。
这反常的坦荡，反而让他们有些摸不着头脑。
屠娇娇眼珠飞快地一转，娇笑声再次响起：哎哟，林老弟这话说的，倒像是我们几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姐姐我可没这个意思，不过是谷中规矩使然...
杜杀抬起那只完好的手，止住了屠娇娇的话头。
他深深看了林越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皮肉，直刺入他的骨髓深处。
半晌，他才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哼。好。既然你主动提出，那便依你所言。下次试药，我会派人来。说完，竟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屠娇娇和李大嘴对视一眼，也只好按下话头，快步跟了上去。
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石室门外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缓缓退去。
万春流直到此时，才长长吁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关上沉重的石门，落下门栓，背靠着冰凉粗糙的石壁，心有余悸地喘息道：他们...他们果然起疑了！下次他们真派人来，我们...我们岂非寸步难行？
万春流焦虑地踱着步子，地上的尘土被他踩得飞扬起来。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杜杀生性多疑，他派来的人，必定是眼线无疑！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会在他的监视之下，还如何为燕大侠治疗？
林越却显得异常平静，他甚至取过桌上的粗陶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万老，稍安勿躁。他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目光落在石榻上呼吸平稳的燕南天身上，他们派人来，未必是坏事。
不是坏事？万春流停下脚步，愕然地看着他。
正是。林越放下茶杯，指尖在杯沿轻轻划过，他们怀疑，我们便给他们看。只是这看什么，怎么看，何时看，由我们决定。正好借此机会，让他们亲眼见识一下的风险与...代价。
他的语气平淡，但话中蕴含的意味却让万春流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先生的意思是...
下一次治疗，照常进行。林越抬起眼，眸中深邃如古井寒潭，只不过，我们需要一位卷入的观众，亲身体验一下万老您研制的新药，究竟有多凶险。唯有切肤之痛，才能让他们真正记住教训，往后不敢再轻易踏足此地，窥探究竟。
万春流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明白了林越的计划。这是要借刀杀人，杀鸡儆猴！而且是要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
这...这会不会太冒险了？万一控制不好...万春流的声音有些发干。他一生钻研毒术，深知其中风险，一个不慎，可能就是数条人命的代价。
林越的神色却依旧波澜不惊，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分寸我自有把握。万老只需配合我，准备好下一次治疗所需的蚀脉幽兰即可。记得，药性要比平时...再烈三分。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万春流看着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年轻人，心中百感交集。他既有对计划成功的期盼，又有对未知风险的恐惧，更多的，则是一种对林越那近乎冷酷的冷静和掌控力的敬畏。
他最终重重点了点头：好！老夫这就去准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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