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雅间里，茶香氤氲，却掩不住条几之上那份口供里弥漫的铜臭味。孟群与常灏南相对而坐，烛光在二人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常灏南将一份文书轻轻推过桌案，声音压得极低：“那伙盗贼吐出来的值钱玩意儿就这些。盗墓得来的东西不少，属下已经有了主意，这般修改，您看可否妥当？”随即自制服内侧袋中取出秘密记录递了过去。
孟群接过常灏南递来的纸张，目光在字里行间逡巡。忽然他眼角绽开笑纹，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他连连抚掌：“妥当，十分妥当！既然案值不高，自然罪不至死。”话音里透着如释重负的轻快。
“那就有劳大人周全打点，免得节外生枝。”常灏南身子微微前倾，声音更低了，“属下另有一事相求。小弟有位挚友，与洋人颇为熟稔，得知这些物件后，愿出高价收购，您看……”
孟群闻言，眉头立刻锁紧，摇了摇头：“这……恐怕难办。”他叹了口气，“实不相瞒，东瀛商会的佐藤前日已递过话。只是他眼下银钱不凑手，尚在筹款之中。”
他一边解释，一边拍了拍纸张，“何况那批赃物里，不少是官宦之家的失物。操作不当，后患无穷。你认识的那个洋商若是寻常角色，只怕靠不住。佐藤此人不同……”他四下环顾，凑到常灏南耳边，几乎贴着常灏南耳廓，“这人是东瀛军方的暗桩。”
常灏南牙关不自觉地咬紧，拳头紧握，竭力控制着情绪。既然知道是军方密探，难道忘了威逼北洋签订那份条约时，东瀛陆军是如何咄咄逼人？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怎能与虎谋皮？
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挤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笑意：“大人放心，这次是花旗使馆牵的线，不仅价码足够丰厚，而且绝无后顾之忧，定教您满意。”
“哦～～确定？”孟群拖长了音调，慢条斯理地坐回椅中，指尖轻轻敲击桌面，“什么价码？这些东西，可都不是寻常物件。”
常灏南凑得更近，声音带着蛊惑：“一颗13克拉的粉钻，刚从殖民地掘出。外界估价接近十万英镑！大人可知道英吉利威廉家族那颗淡粉色钻石？也就是17克拉，已是传世之宝。这一颗若是现世……”他适时停住，留下无限遐想。
“十万英镑！”孟群霍然起身，在雅间内来回踱步。阳光将他焦灼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时而拉长时而缩短。他时而搓手，时而抚额，贪婪与谨慎在脸上交织。
良久，他终于停步，眼底闪着精光：“常副局长，你先稳住对方。容我跑一趟。下午……不，晚上！咱哥俩朱家胡同“曦月班”，听听小曲，细细商议。”说罢拱手一礼，径直转身匆匆离去，只余茶香袅袅，在空气中缓缓消散。
半个时辰后，孟群躬身立在两位大人物面前，将事情原委娓娓道来。紫檀座屏前缭绕着檀香，却掩不住他袖中微微颤抖的指尖。
两位大人对视一眼，默契地退入内间。黄梨木隔扇刚合拢，胖硕的那位便抚掌低笑：“妙极！现钱落袋为安，粉钻更易脱手。真金白银最踏实，您说是不是？”
另一位清癯男子却捻着山羊须沉吟：“好虽好，但如此行事，岂不得罪佐藤？东瀛人势大，若被记恨，恐怕日后……”
“王大人，您怎么去了一趟东瀛，回来之后胳膊肘总往外拐？花旗国势比东瀛强盛十倍，卖他们有何不可？咱们只管推作不知，现钱压阵才是正经。正好借此敲打东瀛人，往后议价才不吃亏。瞧他们趾高气昂的样子，咱俩何必老装孙子？”
“可是，这会不会……”
“可什么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老子只要入袋为安，王大人，听闻您前不久被抢了？”
片刻后，二人重返正厅。清癯男子将两封火漆密信递到孟群手中，手指在信件上重重一按：“速办速决，立时宣判结案。”
旁边胖大人声如裂帛：“今夜必须把准备做好，两天内处理干净！迟则生变，快去办！”
孟群躬身接过信笺，抬头时瞥见王大人欲言又止的神色，而胖大人鹰隼般的目光已刺了过来。他赶紧敛目垂首，疾步退出门槛。
孟群领了密令，不敢有片刻耽搁，当即奔走于两处衙门之间。他躬身递上密信时，直到看见上官取出大印，在文书上落下朱红印记，方才暗暗舒了口气。
随后他直奔警局办理交接手续。只见他负手立于堂前，神色凛然，目光如炬，俨然一副刚正不阿的做派。
常灏南早已候在案前，接过文书仔细核验后，提笔蘸墨，在落款处郑重签下姓名。两人全程目不斜视，仿佛素不相识的陌路人。
“人犯押解大牢，赃物悉数移交。”常灏南沉声吩咐，声调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
待一应手续办妥，二人一前一后走出警局大门。在石阶前驻足，常灏南率先伸出手来：“辛苦孟大人了。务必将这些贼寇严加管教，给他们一个狠狠的教训。”
“常副局长言重了。”孟群握住对方的手，神色肃穆，“整肃秩序，维护法律尊严，本是分内之事，不敢有丝毫懈怠。”
说话间，他敏锐地察觉到掌心被塞入一个冰凉坚硬的小物件，当即不动声色地收紧五指，将那份突如其来的重量牢牢握在手中。
两人就此别过。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数量辆骡车组成的车队，便悄无声息地驶离警局后门。行至半途，领头那辆骡车忽然拐进一条僻静小巷，巷中早已停着两辆黑色轿车。
亮明信物，对了暗语，双方人马默契十足地开始搬运箱笼，整个过程快如闪电，不过须臾之间，车队便再度启程，分道扬镳。
待轿车驶出城外，孟群这才从怀中取出那个丝绒锦囊。他小心翼翼地解开系带，一颗流光溢彩的粉钻赫然呈现于掌心。夕阳余晖透过车窗洒在钻石的每一个切面上，折射出万千绚烂光华。
“真是绝世珍品啊……”他眯起双眼，指尖轻轻摩挲着这颗价值连城的宝物，终于按捺不住嘴角的笑意，“竟值得这般天价。世道变了，这些洋人已经远超咱们大清的王爷。当真是富可敌国，出手阔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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