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未凉,宋少轩已计议已定。小盒内三张烫金拜帖,早已指明了方向。棋盘既已摆开,他唯有奉陪到底。
收妥药丸,将银票掖入马褂暗袋,他取过一只食盒,装满银子,直奔对街晋商票号。
“哟,宋掌柜,怎么这时辰才来?眼看就打烊了。莫不是给老哥哥送烂肉面来了?”票号的吴掌柜正噼啪打着算盘,核着今日账目,抬眼见他提着食盒进来,随口笑问。
“吴叔,甭提了,我这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明儿一早,得奔衙门办事。劳您的驾,把这些兑成条子。”说罢,将食盒沉沉地撂在柜上。
掌柜听那声响,便知盒里银子塞得满当。立时敛了笑容,揭开盒盖,唤伙计过秤。不消片刻,算得清清楚楚。
“今儿的牌价是三十四两七钱兑一两。五根条子,找您三两四钱,账目请过目?”算盘珠一停,掌柜将账册推到他眼前。
“嗨,咱们还对了什么账?劳烦您快着点儿吧,我还等着派用场去。”宋少轩拱了拱手,催他速办。
对方麻利地将金条取出,并找零理好递上,略一踌躇,低声道:“宋掌柜,我与你父亲也算是老交情了,有句话不吐不快。有道是“生死不进六扇门”,沾上官府没意思,那是吃人的地。能免则免,不是自个儿的事儿,何苦硬生生往上凑?”
宋少轩躬身抱拳:“多谢吴掌柜提点。晚辈自有难言的苦衷。要是能不打交道,我又何必硬要去招惹这些麻烦?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闻听此言,对方不再多话,只道了句“保重”,便目送他登车离去。宋少轩报了地址,人力车夫拉着他直奔东城。
那扇大门朱漆映日,铜环耀目,气象森严,足见主人身份之尊,绝非寻常门第。宋少轩趋前,恭恭敬敬抱拳行礼,道明来意,双手奉上拜帖,又将食盒递给门房,脸上堆起笑:“小的来得仓促,却也知晓分寸,这点心意不成敬意,劳烦您通禀一声。
这便是规矩。像这般门第显赫的人家,单是让门房递句话,就得奉上五根金条做打点。否则,任你在门外等到天荒地老,也休想踏入半步。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鬼也不开门”,说的正是这些达官贵人府上门房的做派。
得了好处,门房果然利落,很快便引着宋少轩进了府。出来见他的是位身着锦缎衣衫的老者,神态倨傲,既没请他落座,也没让人奉茶,只板着脸让他说事。
宋少轩将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老者听后皱起眉头,漫不经心地翻开拜帖,目光扫过的瞬间,神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惊色,只说了句“稍候”,便急匆匆转身进了内院。
不知枯候了多久,夜色早已浓重如墨。宋少轩腹内饥鸣如鼓,喉底干得冒烟,每一刻都似在油锅上煎熬。就在他几欲支撑不住时,那老者方折返回来。
“这封信你收好,还有这个也拿着。记住,要把蜡丸交给那一位。”老者将一个信封和一小包东西塞到他手里,紧紧攥住他的手腕,语气冰冷地叮嘱:
“你也是替人办事的,规矩该懂。今天的事,不该说的就烂在肚子里。我只说一遍,你从未来过这里!走吧,食盒也带回去吧,主子没胃口,我们更不敢动。”说罢,便松开手,转身不再看他。
眼见事情办妥,宋少轩不再多做停留,躬身一揖后转身离去,快步走出了那座深宅大院的朱漆大门。
他一口气走出老远,直到拐出胡同口,才松了口气,抬手招来一辆人力车。
“找个地方填填肚子,少不了你的车钱。”宋少轩此刻早已顾不得体面,只觉双腿像灌了铅般沉重酸痛,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填饱肚子,能歇上片刻便是好的。
那车夫常年在这一带候客,见他从胡同深处出来时那副模样,心里早已掂量出几分门道,当下二话不说,拉起车便熟稔地穿街过巷。
不过一条街的功夫,车子便稳稳停在一家馆子门前,车夫吆喝着停了脚步:“得嘞,爷,到地方了。三十个子儿,多谢少爷您照顾生意!”
街角有家满族风味的馆子,说是馆子,其实更像间简陋的小酒肆。刚走到门口,一股勾人的香气便扑鼻而来,想来味道定然不差。
“掌柜的,有什么拿手菜?”宋少轩掀帘而入,扬声问道。
“酸菜白肉锅子刚出锅,配着馒头吃正好!还有辣白菜、腌萝卜,正儿八经的老手艺,爽口得很!要是您想喝两盅,再给您烫壶烧刀子可好?”店家嗓门洪亮,热情地招呼着。
宋少轩略一沉吟,点了菜:“来个酸菜白肉锅子,一份辣白菜,再来二两烧刀子。”
他独自坐在桌前,呷了口烧刀子,又用筷子从粗瓷盘里夹起辣白菜送入口中。这小酒肆统共就三张桌子,角落里一口土灶上,汤锅正咕嘟咕嘟地煨着,酸香的白雾弥漫了整间屋子,暖融融的。
另外两桌坐着几个年轻的旗人。这也不稀奇,眼前这碗酸菜白肉,本是女真萨满祭祀留下的吃食,后来北地闯来无数汉人,习俗交融之下,成了佃户秋收时节东家赏下的体面吃食,如今倒成了这小酒肆里的招牌美味。
那几位许是喝了些酒,说话声渐渐大了起来:“知道吗?那一位到现在还没出来呢。”
“嗨,能有什么事?虽说他额娘是窑姐,可好歹是个男丁,难不成那位真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也就是沾了男丁的光,不然已经排到第七个了,谁还真当回事?就他那荒唐的性子,没被打断腿都算运气了。”
“行了行了,言多必失,咱们可不能随便议论主子。走了走了,该当差去了。”一人仰脖灌下残酒,撂下几枚铜子,拉着同伴便匆匆离开了。
杯盘碰撞的叮当声中,宋少轩心头猛地一动:这几位说的,莫非是七哥?方才那人力车夫最是熟悉地界,径直把他拉到这儿,想必是附近最近的吃食处。这几人就算不是府里的,也定是知情的。
宋少轩嘴角当即勾起一丝冷笑。难怪方才那老者痛快退还食盒,原来他主子本就打算救人。
他闷头又灌了口酒,辛辣的滋味直冲喉头。如今这口气顺了,还是填饱肚子回家为好。明日一早,还有不少事等着他去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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