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顶巨大而又闷热、充满浓郁皮货腥膻味的牛皮帐篷最深处。
一扇由厚重拼接木板制成、伪装得极为巧妙的暗门，被乔五爷亲自用一把黄铜钥匙小心翼翼地打开了。
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 “嘎吱” 声，一股混杂着陈腐与泥土气息的阴冷空气，便从那黑漆漆、深不见底的通道之中扑面而来！
这里才是这位纵横辽东数十年、早已将自己的生意渗透到明、蒙、后金三方势力每一个角落的真正晋商枭雄 —— 乔五爷的真正巢穴！
一间完全由坚硬青石砌成的极为宽敞的地下密室！
密室之内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在墙壁凹槽之中静静燃烧的十几根由牛油制成的粗大蜡烛，将这里映照得亮如白昼！
空气之中飘荡着一股淡淡的名贵檀香气息，与外面那肮脏混乱的集市，形成了一种宛如天堂与地狱般的鲜明对比！
此刻这位刚刚还表现得无比热情与谄媚的乔五爷，脸上那略显夸张的笑容已经悄然收敛。
取而代之的是商人在面对一笔足以改变自己命运的巨大利益时所特有的、充满极致冷静与精明的凝重！
他并没有立刻开口询问顾昭的身份与来历。
对于他这种在刀口上舔了半辈子血的老江湖而言，他深知一个道理 —— 在这片混乱的土地上，有时候知道得越少，才能活得越久！
他只是亲自为顾昭，以及那个一直如同一尊沉默、充满警惕的雕塑一般寸步不离跟在顾昭身后的少年 —— 小石头，沏上了一壶即便是在山西老家，也只有那些真正的顶级大户才能喝得上的来自福建武夷山的大红袍！
那馥郁沁人心脾的茶香，在这间密闭的石室之内缓缓弥漫开来。
“小哥，”
乔五爷将一杯琥珀色的滚烫茶汤轻轻推到顾昭面前，那双细小的眼睛死死锁定在那柄被顾昭随意摆放在桌面之上的黝黑钢刀刀坯上！
他那因激动而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感到压抑的沉默！
“明人不说暗话！”
“你手里那如同雪花一般的精盐，还有这足以让任何将军都为之疯狂的精钢，你有多少，我乔五就要多少！”
“价钱你开！只要我乔五给得起，绝不还价！”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充满了属于商业巨枭的不容置疑的强大气魄与自信！
然而面对这足以让任何商人都欣喜若狂的慷慨承诺。
顾昭却只是缓缓端起面前那杯滚烫的香茶，轻轻吹了吹漂浮在表面的袅袅热气。
他甚至都没有去看乔五爷那张写满渴望与急切的脸。
他只是用一种如同闲聊家常般的平淡语气，说出了一句足以让整个密室之内的空气都瞬间为之凝固的惊人之语！
“乔五爷，”
“我不要银子。”
“轰 ——！”
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就如同一道从九天之上猛然劈下的惊雷，狠狠轰击在乔五爷那颗早已被无尽财富填满的商人心脏之上！
不要银子？！
在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做生意却不要那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黄白之物？！
乔五爷那双细小的眼睛，瞬间便眯成了一道充满极致危险与警惕的细缝！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右手缓缓伸向腰间那柄一直被宽大衣袍遮掩住的短小防身匕首！
他甚至已经开始怀疑，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神秘年轻人，是不是某个与自己有血海深仇的对头专门派过来消遣自己的刺客！
然而顾昭却仿佛对那骤然间变得冰冷而又充满杀机的气氛毫无所觉。
他只是自顾自地缓缓将那杯滚烫的茶汤送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然后才缓缓抬起头，用他那双如同深邃古井一般波澜不惊的漆黑眼眸，对上了乔五爷那充满审视与杀意的目光！
“我需要三样东西！”
顾昭伸出自己的三根手指，每个字都说得无比清晰，也无比沉重！
“第一，粮食！大量足以养活数千军民的粮食，而且每个月都需要！”
“第二，战马！我不管你是从蒙古人手里买，还是从你们大明自己的马场里偷，我同样需要大量战马，越多越好！”
“第三，”
说到这里，顾昭的身体微微向前倾了倾。他那原本平淡的声音陡然压低了几个声调，变得如同从九幽地狱之中吹出来的阴冷寒风一般，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令人窒息的威严！
“我需要铁矿石、硫磺，还有硝石！”
“五爷…… 这些东西，你能搞到吗？”
当最后那三个代表军国重器的禁忌名字，从顾昭口中一字一句地吐出来之时！
乔五爷那早已握紧匕首刀柄、布满老茧的右手，猛地颤抖了一下！
他那原本还充满怀疑与杀意的脸色，瞬间便变得一片惨白！
粮食！战马！
这两种虽然同样是被大明严令禁止大规模售卖给关外势力的战略性物资，但对于他这种早已在黑白两道经营出通天人脉的商场巨鳄而言，只要利润足够，操作起来虽然有些麻烦，却也并非什么难如登天的事情！
可是……
铁矿石！硫磺！硝石！
这三样东西，可就完全是另外一个概念了啊！
这是国之根本，是制造兵刃甲胄、火药火铳的最核心战略级违禁品！
别说是将这些东西卖到关外，就算是在关内，任何没有得到兵部与工部联合签发特许文书的商人，只要敢私下倒卖超过一百斤，一旦被朝廷的鹰犬 —— 锦衣卫查到！
那就是株连九族的灭门之罪啊！
密室之内的气氛，瞬间便陷入到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一般沉寂！
乔五爷的额头之上，甚至已经开始有豆大的冰冷汗珠缓缓渗出！
他的心中正在进行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天人交战般的疯狂挣扎！
风险与机遇，就如同两头最为凶悍的猛兽在他的脑海之中疯狂撕咬着！
一边是那足以让即便早已富可敌国的他都为之疯狂的、如同金山银海一般无法估量的恐怖利润！
而另一边，则是那一旦行差踏错便会立刻万劫不复的冰冷屠刀，闪烁着死亡寒光！
就在乔五爷那颗早已被无尽贪婪与恐惧彻底搅乱的商人心脏，即将被这巨大压力彻底碾碎之时！
顾昭那平淡而又冰冷、仿佛能洞穿一切人心的声音，再一次如同恶魔的低语一般缓缓响起。
他仿佛能看穿乔五爷心中所有的犹豫与挣扎，用一种近乎残忍的精准语气，缓缓祭出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最后也是最为致命的杀手锏！
“五爷，您能在这龙蛇混杂的十三山把生意做得这么大，怕是也不全是那些摆在明面之上贩卖皮货与人参的正经买卖吧？”
这句话就如同一柄无形的烧红烙铁，狠狠烙在乔五爷最为敏感的神经之上！
顾昭甚至都没有给他任何开口反驳的机会，便继续用一种充满极致诱惑与冰冷威胁的语气缓缓说道：
“我这钢刀您准备卖给谁，我不管，也不想管！”
“但是五爷，您自己可以在心里好好想一想……”
“如果那些早已统一整个女真、对大明虎视眈眈的后金贝勒爷们，他们麾下那些最为精锐的巴牙喇白甲兵，能用上比自己手中那引以为傲的刀还要好上不止三成的真正杀人利器！”
“您觉得这其中所蕴含的利润究竟会有多大？！”
“而我顾昭，在那没人管得了的青山堡，有数百名忠心耿耿的精兵，有足以将那些没用的石头都变成神兵利器的高炉！”
“我可以为您提供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货源，以及这个世界上质量最好的产品！”
最后，顾昭缓缓站起身。
他那并不算高大的身影，在摇曳的烛火映照之下，却仿佛如同一座无法撼动的冰冷山岳！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位早已被他彻底掌握所有心理节奏、汗如雨下的晋商枭雄！
用一种充满不容置疑、如同最终审判般的语气缓缓说道：
“五爷，这是个乱世！”
“求财固然重要，但有时候求一个能让自己和全家都安然无恙活下去的平安，或许更加重要！”
“我们合作！”
“是双赢！”
……
那一夜，密室之内的烛火彻夜未熄。
没有人知道，在那场长达数个时辰的漫长密谈之中，两人究竟又达成了多少足以让整个辽东未来局势都为之彻底改变的秘密协议。
人们只知道。
当第二天的太阳再次升起之时。
一条以青山堡为生产核心，以乔五爷那遍布关内外的庞大商业网络为销售渠道的隐秘南向贸易动脉，就此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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