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郡。阿萝第一个故乡老宅。
暴雨来得毫无预兆。前一刻还晴空万里,转眼间乌云便似打翻的墨汁泼满苍穹。阿萝刚把晒干的草药收进竹篓,豆大的雨点已砸得树叶噼啪作响。她们此刻正处在半山腰的凉亭里,石桌下的蚂蚁忙着搬家,林小玉蜷缩在青石长椅上,单薄的肩膀随着剧烈咳嗽不住颤动。
“小玉,快把斗篷盖上……”阿萝抖开浸着桐油味的蓑衣,严严实实地裹住林小玉。
少女苍白的脸埋在毛茸茸的领口,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林铮沉默地往火盆里添着松枝,火星子噼里啪啦溅出来,在潮湿的空气里拖出细长的银尾。
入夜后,林小玉的病情突然加重。她蜷缩在床榻上瑟瑟发抖,额角沁出的冷汗将枕巾洇出深色痕迹。
阿萝把熬好的汤药吹得温凉,一勺一勺喂给意识模糊的少女。
林铮抱臂站在窗边,看着窗外被狂风吹弯的竹林,低声道:“小主,小玉郡主的病,这不像普通风寒。”
“应该是浑浊气反扑。”阿萝擦净碗底残渣,指尖抚过林小玉滚烫的手腕,“她的灵力本就薄弱,先前强行催动水灵力镇压浑浊气,如今算是伤了根基。”她转身翻找药箱时,没注意到林铮攥着剑柄的手背青筋暴起。
第三日清晨,暴雨依旧未歇。林小玉陷入昏睡,呼吸轻得像飘在空中的羽毛。
阿萝急得团团转,最后咬牙撕开自己的睡衣下摆,浸透山泉后敷在她滚烫的前额。
林铮看不下去了,一把夺过湿布:“小主,我来守着,你去歇息片刻。”
“不必。”阿萝固执地坐在床沿,后背抵着冰凉的墙壁。她解开自己的发髻,让带着体温的长发垂落在林小玉颈侧——这是苗疆巫医传下的“体温渡气”之法。林铮盯着那缕乌黑的长发,突然发现阿萝耳后的碎发已被汗水黏在脖颈,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深夜时分,林小玉开始呓语。她抓着阿萝的手反复呢喃:“娘亲……”阿萝轻声哄着,手掌覆在她手背输送灵力。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二人身上,林铮恍惚看见两团交叠的影子,像一幅褪色的水墨画。她猛地转身,佩剑撞翻了案几上的茶盏。
“阿铮姐姐,你魔怔了?”阿萝抬头望向她,眼底泛着血丝。
“起猛了。”林铮别过脸去,擦拭桌上的水渍掩饰:“我去熬新药。”
砂锅在灶膛上咕嘟作响,她盯着跳跃的火苗,忽然想起那年冬天,在客栈暂住,阿萝也是这样整夜守着发烧的凤翎公主。那时她发梢沾着雪粒,睫毛结着冰晶,却映得比阳光还明亮。
第四日晌午,林小玉终于苏醒。她睁眼时看见阿萝趴在床边打盹,长发散落遮住半张脸庞。少女伸手想替她捋顺鬓发,却牵动伤口一阵猛咳。阿萝瞬间惊醒,慌乱间额头撞上她的鼻尖:“小玉,你可算醒了,再睡下去,我都要变熊猫眼了……”
林铮恰好端着药碗进来,看见两人鼻尖相抵的姿势,脚步猛地顿住。瓷碗里的药汁晃出几滴,在她绣着云纹的靴面上晕开暗色痕迹。阿萝接过药碗时触到她的手,冰凉的触感让她皱眉:“阿铮姐姐,你怎么了?手这么冷?”
“没事,许是淋了雨。”林铮抽回手,目光掠过阿萝凌乱的发髻。那里还别着林小玉送她的玉兰发簪,花瓣边缘已经有些萎蔫。她转身出门时,听见身后传来轻笑:“小玉,你看阿铮姐姐,她今日好生古怪。”
傍晚时分,林小玉坚持要坐起来喝药。阿萝扶她靠在软枕上,背后垫着三个绣着并蒂莲的靠垫。林铮抱着炭盆进来添火,发现少女颈间戴着一条红绳串着的药囊——正是阿萝昨日新制的驱邪香包。
“多谢小主姐姐费心。”林小玉摩挲着药囊上的缠枝纹路,声音轻得像叹息。
阿萝正在捣鼓新熬的梨膏糖,闻言抬头笑骂:“少跟我客气!等你好了,给我写十首咏杏花的诗抵债。”
林铮这时候,突然插话:“夜里我来守夜。”两人同时转头看她。
她抱着剑靠在门框上,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小主,你连续熬了几宿,该轮班了。”
阿萝刚要拒绝,却见她眼底布满的血丝,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子时的梆子声响起时,阿萝轻手轻脚退出房间。月光穿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菱形光斑。她揉着酸痛的脖颈走向隔壁厢房,路过庭院时听见潺潺流水声——是林铮在井边冲洗剑刃。
“阿铮姐姐,为何不用灵力烘干?”阿萝倚着门框,抱臂而立。
林铮握剑的手顿了顿,水滴顺着剑尖坠入青石板缝隙:“习惯了。”
月光照亮她侧脸轮廓,阿萝第一次发现她的睫毛竟浓密如羽扇,非常有韵味。
回到房间后,阿萝对着铜镜整理仪容。镜中映出她松散的发髻和眼下淡淡的青影,忽然听见金钗传来凤翎的轻笑:“呆小主,人家分明是心疼你。”阿萝佯怒轻嗔,弹了一下钗身:“凤翎,你又说笑了……”
次日清晨,林小玉的精神明显好转。她裹着厚厚的锦缎被子坐在廊下晒太阳,膝头摊着一本《本草纲目》。阿萝蹲在旁边剥松子仁,林铮提着刚钓来的鲫鱼从池塘归来。少女突然指着水面惊呼:“大家快看呀,有彩虹……”
阿萝和林铮同时抬头望去,暴雨初歇的天空,果然挂着一道完整的虹桥。
林小玉苍白的脸上泛起笑意,伸手欲摘身旁茶树上的新芽。
阿萝急忙拦住:“小玉,你刚刚好,不许碰凉物。”林铮已默契地递上温热的手帕。
当晚用药时,林小玉悄悄往阿萝掌心塞了一块桂花糖。甜味在舌尖化开时,阿萝听见少女细若蚊蚋的声音:“小主姐姐,你可知‘投桃报李’之说?”
阿萝故意板起脸:“怎么?要我替你试药?”话虽如此,却郑重地收起那块糖纸。
夜半时分,阿萝起夜查看药炉。推开门时见林铮独自坐在院中练剑,剑锋划破黑暗发出清越鸣响。她闻声收势,剑尖垂落地面溅起点点星火:“吵醒你了?”
“准确的说,是你心里藏事吵醒了我。”阿萝在她身边坐下,裙摆扫过满地落花,“说说吧,这几日为何总绷着个脸?”
林铮望着天边渐淡的银河,剑柄上的流苏随风轻晃:“我在想……若当日先遇见的是她……你就会像护着易碎瓷器般供着她?”
“嗯?”阿萝截断话头,语气带着几分调侃几分认真,“阿铮姐姐,可你知道吗?真正的守护不是把她关在玻璃罩里,而是教会她如何自己站得笔直。”她指向远处灯火通明的房间,“就像现在的她,明明怕苦药怕得皱眉,却还是乖乖喝下了第三碗。”
林铮沉默良久,突然起身行了个郑重的礼:“受教了。”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恰好覆盖住阿萝的影子。两人并肩走向房间时,阿萝低声嘀咕了一句:“真是一个笨蛋阿姐。”却任由她接过自己手中的药碗。
七日后,林小玉完全康复。她在庭院里种下一株新梅树苗,娇嫩的绿芽上系着三条不同颜色的绸带。
阿萝凑近打量:“红色是我裁的衣裳料子,青色是阿铮姐姐的剑穗线……”
少女咬唇一笑:“黄色那条……是我偷偷拆了姐姐的披风穗子。”
林铮抱着新制的药箱经过,听见对话忍不住嘴角上扬。箱盖上刻着小小的莲花纹样——那是林小玉昨夜央求她加上去的。阿萝摸着还没长出枝叶的梅树苗感慨:“等它开花结果时,咱们该走到哪里了?”
“管它东南西北。”林小玉拉住两人的手叠在一起,“只要我们在一处便是家。”她的指尖触到阿萝鬓边的金钗时,温润舒适,金钗上的凤凰羽毛迎风微颤,仿佛在应和主人欢快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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