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师礼成，林生便在守拙观住了下来。
观如其名，处处透着“守拙”二字。除却正殿稍显齐整，其余房舍皆年久失修，瓦缝间杂草丛生。无虚道长不讲究这些，林生更不在意。他白日里跟着师父辨认后山药草，学习导引吐纳最基础的《蕴灵篇》，夜里便在厢房就着油灯，翻阅那些纸张脆黄、字迹漫漶的茅山古籍。
无虚道长教得也“拙”。从不讲解精微妙理，只让林生自己去“感”。感草木枯荣，感山雾聚散，感自身那丝微弱灵力在经脉中如幼蚁爬行般的轨迹。林生沉下心来，如同当年在面馆揉捏面团般，一丝不苟地照着做。他发现，当心神彻底沉静时，那丝灵力确实会活泼些，手腕上的布带下，那印记也似乎更“安静”些。
这日午后，无虚道长将他带到后山一处藤蔓遮掩的山壁前，枯瘦的手指在某处不起眼的凸起上按了按，机括轻响，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石门缓缓滑开，一股混合着陈年墨香与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此乃茅山藏经阁之一，‘守拙阁’。”无虚道长的声音在幽深的洞口回荡，“真正的传承，不在口耳，尽在其中。能得多少，看你造化。”
洞内并非想象中恢弘殿宇，而是一条向下倾斜的狭窄甬道，两侧石壁上凿出无数方格，密密麻麻堆放着竹简、帛书、纸卷，有些甚至只是刻画着符文的兽骨玉片。岁月在此地仿佛凝滞，只有尘埃在从洞口透入的微光中无声飞舞。
无虚道长止步于洞口：“非召不得入。每日最多两个时辰，多则神损。”
林生独自走入这片书的坟场。他按照师父所示，先从最外围、标注着《山川异气考》《百草金石辨》的格子看起。这些并非修炼法门，而是前辈修士游历四方，对天地万物、灵机分布的观察记录，字里行间透着一种求索的朴拙。
他看得极慢，手指拂过冰冷的竹简，心神沉浸其中。不知过了多久，当他伸手去取高处一卷名为《云梦残编》的帛书时，脚下不经意踢到一个半埋在灰尘里的、没有标记的陈旧木匣。
匣子应声而开，里面并非书卷，而是一块巴掌大小、颜色暗沉如铁的木牌。木牌入手极沉，正面刻着几道歪歪扭扭、不成章法的划痕，像是孩童的信手涂鸦，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意。翻到背面，才看到两个几乎被磨平的篆字——“九霄”。
林生心头猛地一跳。这是祖上林九霄的遗物？
他尝试将一丝微弱的灵力注入木牌。毫无反应。又用水擦拭，对着光细看，依旧看不出任何玄机。那几道划痕毫无灵气波动，更像是随意刻划。
难道只是先祖一件无关紧要的旧物？
他不死心，握着木牌，继续在浩如烟海的典籍中翻阅。当他走到一处存放《基础符阵图解》的区域，拿起一枚记载着“聚灵阵”粗浅原理的玉简时，异变发生了！
手中那块沉寂的“九霄”木牌，竟微微发热！虽然只有一瞬，但那清晰的温热感绝非物质错觉！
林生停下动作，屏住呼吸。他放下玉简，木牌恢复冰冷。他再次拿起另一枚关于“辟邪符”的骨片，木牌毫无反应。他心中一动，重新拿起那枚“聚灵阵”玉简。
温热感再次传来！
这次他感受得更清晰，那热力并非源自木牌本身，而是木牌上那几道歪斜的划痕！当他的注意力与玉简中关于“引纳天地灵机”的粗浅描述产生共鸣时，划痕便与之呼应！
这不是什么信手涂鸦！这极可能是林九霄留下的，一种超越文字、直指道法本源的意念刻痕！它无法被普通灵力激发，却能与特定的“道念”产生共鸣！
林生强压住心中的激动，如同一个发现了宝藏秘密的孩子，开始在这片区域快速而仔细地检索。他发现，并非所有与“聚灵”相关的记载都能引动木牌，只有那些触及“灵机流转”、“气脉节点”等更本质描述的残卷断章，才会让划痕产生微热。
两个时辰转瞬即至。当洞口传来无虚道长轻微的咳嗽声时，林生才恍然惊觉，依依不舍地将木牌贴身藏好，退出藏经阁。
回到厢房，他心潮依旧难平。祖上林九霄，竟留下了如此玄妙的传承方式！这木牌，像一把独特的钥匙，能在这浩瀚经卷中，为他指引出真正有价值的碎片！
然而，当他静坐调息，尝试回忆那些引动木牌的经文时，却感到一阵莫名的晦涩，仿佛有层薄纱阻隔在记忆之前。同时，手腕布带下的道噬印记，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凉的刺痛，像是在……警告？
林生皱起眉头。这印记，似乎对木牌，或者说对木牌所指引的“道”，有着本能的排斥？
往后的日子，林生每日进入藏经阁的时间，成了他最期待的时辰。他借助木牌的感应，如同沙中淘金，找到了不少看似普通、实则蕴含着独到见解的残篇。他将这些碎片默默记下，回来后再反复咀嚼。
无虚道长偶尔会问及他看了些什么，林生只挑些无关紧要的《药石谱》《星象略》回答。老道浑浊的眼睛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也不深究，只淡淡道：“贪多嚼不烂，根基要紧。”
这一夜，月隐星稀。林生正在油灯下揣摩一篇关于“地脉窍穴”与灵力生发的孤本残页，那是白日里木牌反应最为强烈的一篇。文中提及，人体某些隐秘窍穴，可类比地脉灵枢，若能感应，或可另辟蹊径，加速灵机汇聚。
他依照文中那模糊不清的导引法门，尝试以意念感应脊椎末梢一处名为“尾闾”的关窍。初时毫无所觉，但当他将全部心神沉入，几乎进入物我两忘之境时，尾闾穴猛地一跳！一股远比平日粗壮、带着大地般厚重气息的暖流，自下而上，猛地冲入经脉！
“唔！”林生猝不及防，闷哼一声，只觉那暖流所过之处，经脉隐隐作痛，却又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体内那丝微弱的灵力，竟在这一刻壮大了近乎一倍！
然而，与此同时，他手腕上的布带之下，道噬印记骤然变得滚烫！不再是之前的温热或刺痛，而是仿佛被烙铁灼烧般的剧痛！一股阴冷、死寂的气息试图顺着那新生的暖流反向侵蚀他的经脉！
林生大惊，立刻强行中断了感应，按照《蕴灵篇》最基础的法门，引导灵力归于平静。过了许久，那印记的灼痛感和阴冷气息才缓缓退去，恢复沉寂。
他冷汗涔涔，看着跳跃的灯焰，心中凛然。
祖传的木牌指引着一条看似能快速提升的蹊径，而体内的道噬印记却如同悬顶之剑，警告着他这条路的危险。
灵力的复苏是真实的，但前路，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诡谲莫测。这茅山守拙观，这藏经阁，乃至祖上林九霄的过往，都笼罩在一层更深的迷雾之中。
窗外，山风掠过树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如同某种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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