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婉的死讯，如同冬日里最后一片枯叶坠落，并未在沉寂的北三所激起太多涟漪，却不可避免地传到了紫宸宫。
是李德全在回禀完日常公务后，以一种极其平淡、公事公办的口吻提及的：“娘娘，北三所那边传来消息，废后沈氏，于昨日夜里，殁了。”
他垂着眼，声音不高不低，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琐事。
殿内有一瞬间的寂静。炭火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更衬得这寂静有些沉重。
萧明玥正在批阅奏事册的朱笔微微一顿，一滴殷红的墨迹在宣纸上泅开一小团。她抬起眼，目光落在李德全低垂的头顶上，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淡淡应了一声：“嗯，本宫知道了。”
没有惊讶，没有追问，甚至连一丝多余的感慨也无。
她放下笔，将那张污了的奏事册纸页轻轻抽出，置于一旁，语气平稳地吩咐道：“既如此，便按宫规处置吧。她虽获罪被废，终究曾居后位，身后事……不可太过潦草，也不宜张扬。着内务府按嫔位礼制办理，尽快入土为安便是。”
“是，奴才明白。”李德全躬身领命，顿了顿，又试探着问，“那……是否需禀明皇上与太后？”
萧明玥沉吟片刻，道：“皇上日理万机，不必以此等小事烦扰。本宫稍后会亲自去慈宁宫，向太后回禀一声。”
“奴才遵旨。”李德全不再多言，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殿内重归宁静。萧明玥却并未立刻继续之前的事务，她站起身，缓步走到窗边。窗外天色阴沉，似又有风雪欲来之兆。
沈令婉……死了。
那个曾经需要她仰望、需要她费尽心机去周旋对抗的女人，那个曾母仪天下、风光无限的皇后，最终竟落得如此凄凉的结局，在那阴冷破败之处，悄无声息地走完了余生。
心中并无预想中的快意，也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片近乎虚无的平静，如同深潭之水，投石不入。
她们之间的恩怨纠缠太久，太深，早已耗尽了所有可能的情感，无论是爱是恨。沈令婉的死亡，对她而言，不过是棋盘上一颗顽固的棋子被彻底清除，让这局棋显得更加简洁明朗了些。
然而，在这平静之下，或许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物伤其类之感。今日的沈令婉，何尝不会是明日某个失势妃嫔的写照？在这吃人的后宫，荣华与哀戚，往往只有一线之隔。今日她站在权势之巅，俯瞰众生，他日若一步踏错，是否也会坠入类似的深渊？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更强大的理智与冷硬碾碎。她不会踏错，她也不能踏错。
稍晚时分，她依言去了慈宁宫。
太后正歪在暖榻上闭目养神，听得宫人禀报皇贵妃来了，才缓缓睁开眼。
萧明玥行礼后，便将沈令婉病殁的消息，以最平铺直叙的方式回禀了，末了道：“……臣妾已吩咐内务府，按制办理其后事，特来禀明太后。”
太后闻言，沉默了片刻，手中捻动的佛珠停顿了一瞬，才轻轻叹了一声：“到底也是可怜人……罢了，过去了就过去了。按你说的办吧，清净些也好。”
太后的反应也在萧明玥预料之中。沈令婉的存在，于太后而言，早已是过去式，甚至是一段不太愉快的记忆。她的死，除了引来一声无关痛痒的叹息，不会再激起任何波澜。
从慈宁宫出来，天色愈发阴沉。寒风吹起她斗篷的衣角，带着刺骨的凉意。
萧明玥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心中那片虚无的平静依旧。沈令婉的死在宫廷这座巨大的机器面前，不过是一枚微小的齿轮停止了转动，很快就会有新的齿轮填补上去，机器依旧会轰然前行。
荣哀之间，界限分明。
曾经的皇后，如今的罪妇，生时轰轰烈烈，死时寂寂无名。这或许，便是这深宫之中，大多数争斗者最终的归宿。
她拢了拢斗篷，迈步走向紫宸宫的方向。脚步沉稳，没有丝毫犹豫。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场硬仗要打。沈令婉的结局，于她，不是警示，而是更加坚定了她必须牢牢握住手中权柄的决心。
唯有站在最高处，才能避免跌落尘埃的命运。这冰冷的现实，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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