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紫宸宫的重重帷幔隔绝了外间的风雪声,只余下烛火摇曳的微光,将殿内映照得一片暖融静谧。晚翠已领着宫人退至外间守候,内殿之中,只余萧明玥一人。
她并未安寝,而是独自坐在梳妆台前。台面上摆放的紫檀木首饰匣大开,里面珠翠琳琅,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或璀璨的光泽,皆是皇贵妃份例内的珍品,或是皇帝太后的赏赐,任何一件拿出去都价值不菲。
她的目光却并未在这些华美之物上停留,而是落在匣子最底层,一个毫不起眼的、略显陈旧的锦囊上。那锦囊用的是半新不旧的湖绉,颜色已有些发暗,上面绣着的缠枝莲纹样,针脚也算不上顶好。
她伸出指尖,轻轻将那锦囊取出。入手微沉,带着一丝陈旧织物的凉意。解开系带,里面并无金银珠宝,只有几件小物:一枚成色普通的羊脂玉平安扣,一根样式简单的银簪,还有一小绺用红绳系着的、略显枯黄的胎发。
这些都是她当年入宫时,生母偷偷塞给她的。平安扣是母亲去庙里求来的,银簪是母亲当年的嫁妆之一,虽不值钱,却是她所能给出的最好。那绺胎发,则是她出生时剪下,母亲一直珍藏。
母亲当时拉着她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流,声音压得极低,满是绝望与不舍:“玥儿,宫里不比家里,步步凶险……这些东西你留着,也算是个念想,娘……娘怕是护不住你了……”
那时她心中惶惑,对前路充满恐惧,却也只能紧紧攥着这微薄的“念想”,如同攥住最后一根稻草。
如今,这锦囊依旧,里面的物件也依旧,只是物是人非。
她拿起那根银簪。簪身素净,只在顶端嵌着一小颗米粒大小的珍珠,因年代久远,光泽已有些暗淡。她记得小时候,母亲常常用这根簪子为她绾发,手法温柔。也曾在她受嫡母刁难,躲在房里偷偷哭泣时,用这根簪子小心地为她别好散乱的鬓发,低声安慰。
那些遥远而模糊的温暖,曾是支撑她在无数个宫廷寒夜里,咬牙前行的微弱星火。
可如今,这星火,也该熄灭了。
白日里萧明德那看似恭敬实则贪婪的眼神,父亲信中那看似关切实则算计的笔触,与记忆中母亲卑微的眼泪、小心翼翼的呵护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尖锐的讽刺。
萧家给予她的,除了这无法选择的血脉,便只有利用、漠视,和这微薄的、早已被现实磨蚀殆尽的温情。而她,却曾为此心生波澜,甚至偶有软弱。
真是……可笑。
她握着银簪的手指缓缓收紧,冰冷的金属硌着掌心。目光落在梳妆台一角那盏明亮的琉璃宫灯上,眼神一点一点,变得决绝而冰冷。
留恋也好,不甘也罢,都该结束了。这些无用的牵绊,只会成为她前行路上的破绽和弱点。她已登临如此高位,脚下是无数枯骨,身后是万丈深渊,岂能再被这早已腐朽的丝线缠绕?
她站起身,走到殿中那尊铸造精美的青铜兽首炭盆前。盆中银骨炭烧得正旺,散发出持久而温暖的热力。
没有迟疑,没有犹豫。她抬手,将那根承载着过往最后一点温情的银簪,毫不犹豫地投入了炭火之中。
“嗤”的一声轻响,火焰瞬间吞噬了那素净的簪身。那颗小小的珍珠在高温下迅速失去光泽,变得焦黑。银簪在火中微微扭曲,变形,最终化作一小滩不起眼的、与炭灰混在一起的金属。
不过片刻,便已面目全非,再也寻不回原来的模样。
就如同她与萧家,与那所谓的过去,彻底斩断。
萧明玥静静地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眸底映着跳跃的火光,却比冰更冷。直到那银簪彻底化为乌有,她才缓缓转过身,走回梳妆台前。
她拿起那个旧锦囊,连同里面的平安扣和那绺胎发,一同放入空了的首饰匣底层,然后“啪”地一声,合上了匣盖。
动作利落,没有一丝留恋。
从此,这匣中再无“念想”,只有属于皇贵妃萧明玥的、冰冷的权势与妆点。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任由凛冽的寒风灌入,吹散殿内那一点点因焚烧而产生的、微不足道的气味。
窗外,夜色浓稠,雪落无声。
断簪明志,前尘尽弃。
从这一刻起,她才是真正无坚不摧、再无弱点的皇贵妃。她的路,只能向前,也只能依靠自己,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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