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白日里最后一丝喧嚣也吞噬殆尽。紫宸宫在重重宫灯映照下,依旧流光溢彩,金碧辉煌,却驱不散那沁入骨髓的寂静。宫人们早已被屏退,连晚翠也只在殿外廊下静静守候,不敢轻易打扰。
萧明玥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正殿中央。身上繁复的皇贵妃朝服早已卸下,只穿着一件素软的月白绫缎寝衣,墨黑的长发未束,流水般披散在身后,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唇色淡薄。
殿内炭火依旧烧得足,暖意融融,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热气,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丝丝缕缕,缠绕周身,最终汇聚在心口,凝成一块化不开的冰。
她缓缓站起身,赤足走在冰凉光滑的金砖地面上,无声无息,如同游荡在自己宫殿里的一个幽魂。指尖拂过紫檀木镶嵌螺钿的宝座扶手,那上面雕刻着繁复的鸾凤和鸣图案,象征着无上的尊荣与权力。不久前,她还在这里接受六宫朝拜,凤威赫赫,言出法随。
可此刻触摸上去,只觉一片冰冷的坚硬。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凛冽的寒风立刻钻了进来,吹动她未束的长发,带来远处隐约的、守夜侍卫规律而单调的梆子声。夜空如洗,不见星月,只有宫墙的轮廓在黑暗中沉默地矗立着,一层又一层,无边无际。
这紫宸宫,是后宫女子所能企及的权力顶峰,金堆玉砌,极尽奢华。是多少人梦寐以求,拼尽一生也无法触及的所在。
可于她而言呢?
慕容嫣在浣衣局苟延残喘,沈令婉在北三所形销骨立,苏轻怜化为一抔黄土,家族与她形同陌路,亲生儿子在她面前战战兢兢,连唯一还算贴心的晚翠,眼中也只剩下了敬畏……
她环顾这空旷、华丽、温暖如春的殿宇,忽然觉得,这里比当年那个偏僻破败、冬日里连炭火都供应不上的静思轩,还要寒冷,还要逼仄。
静思轩虽小虽破,至少还能看到一角天空,还能感受到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喜怒,有哀乐,有期盼,也有……那么一丝微弱的,对未来的憧憬。
而如今,她坐拥一切,却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属于“人”的情感。她成了一尊被供奉在权力神坛上的偶象,完美,强大,却也……空洞。
她得到了她曾经渴望的一切,掌控了自己的命运,甚至掌控了许多人的命运。可为何,心底深处,只剩下这无边无际的荒凉与疲惫?
“孤舟已过万重山……”她低声喃喃,唇边溢出一丝极淡的、苦涩的弧度。
是啊,万重山已过,惊涛骇浪皆平。可岸在何方?
没有岸。
她忽然明白了。从她踏入宫门的那一刻起,从她决定不择手段向上攀爬的那一刻起,她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这条路没有终点,只有无尽的循环和更深沉的囚笼。
静思轩是囚笼,揽月轩是囚笼,这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紫宸宫,不过是另一个更大、更华丽、也更令人窒息的囚笼。
她以为自己在破笼而出,实际上,只是从一个小的笼子,换到了一个更大的笼子。而掌控这笼子钥匙的,从来就不是她自己,是那至高无上的皇权,是那冷酷无情的制度。
她赢了所有对手,却输掉了自己。
殿外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是晚翠不放心,悄悄走近了些。
萧明玥没有回头,只是望着窗外那一片沉沉的黑暗,仿佛能穿透这重重宫阙,看到那更遥远的、她永远也无法触及的自在天地。
她轻轻抬手,关上了那扇窗,将凛冽的寒风与那微弱的、来自外界的声音,一同隔绝在外。
殿内重归死寂,只有烛火在她沉静的、看不出丝毫情绪的瞳孔中,跳跃着微弱的光。
玉阙虽华,终究囚心。
这胜利的果实,品尝起来,竟是如此的……冰冷彻骨。
而她,还将在这黄金铸就的囚笼里,继续走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因为除此之外,她已无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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