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琰压抑的抽泣声仿佛还萦绕在殿外廊下,萧明玥独立殿中,掌心那几道刺目的红痕尚未消退,殿内残余的凝重尚未散尽,晚翠去而复返,脚步比平日更急,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惊疑与愤怒的神情。
“娘娘,”她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在耳语,“方才……方才奴婢送四殿下回去,折返时,在靠近西侧殿廊庑的拐角,瞧见……瞧见李公公身边的小路子,鬼鬼祟祟地往乾清宫方向去了。”
萧明玥缓缓转身,目光落在晚翠脸上,那眼神深不见底,并无半分意外,只淡淡道:“哦?可看清了?”
“看得真真的!”晚翠语气肯定,带着被背叛的愠怒,“那小路子平日就专替李公公跑些要紧的腿,这个时辰,若非急事,怎会往乾清宫去?娘娘,李德全他……他莫非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将娘娘这边的事,都报到陛下那里去了?”
这是最合理的猜测。皇帝的多疑与制衡之术,萧明玥心知肚明。李德全身为御前总管,皇帝在他身边安插眼线,或是命他暗中监视,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手段。只是平日里李德全办事妥帖,传递的消息也多是有利于她,或是无关痛痒之事,双方保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可今日,翊琰刚在她这里受了训诫,哭着脸出去,李德全的人后脚就往乾清宫报信,这其中的意味,便有些耐人寻味了。是例行公事地汇报皇子动向,还是刻意渲染四皇子受责之事,以加深皇帝对她“严苛”、“掌控欲强”的印象?
萧明玥走到窗边,夜色已然降临,宫灯次第亮起,在雪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她看着那一片看似宁静的夜景,心中念头飞转。
“他报了些什么,才最要紧。”她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晚翠急道:“娘娘,无论如何,他这般行为,便是对娘娘不忠!是否要敲打他一番?或是……”
“不必。”萧明玥打断她,转过身,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冷酷的了然,“陛下要知道,便让他知道。本宫教导皇子,严苛些,总比纵容出个纨绔子弟,惹陛下心烦要好。”
她踱步回到书案前,指尖拂过那冰凉的桌面:“李德全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今日之事,他最多只会禀报四皇子情绪不佳,从紫宸宫离去。至于缘由,他不敢,也不会深究。陛下听了,或会觉得本宫教子严厉,或会认为皇子受了委屈,无论哪种,于眼下而言,都并非坏事。”
教子严厉,是她尽母职;皇子受委屈,更能显得皇长子此刻的“得意”。在皇帝心中种下这点微妙的对比,未必没有好处。
晚翠怔住了,她没想到娘娘会是这般反应。
萧明玥看向她,眼神深邃:“晚翠,你要记住,在这宫里,没有绝对的忠,也没有绝对的好。李德全听命于陛下,是天经地义。他肯将一些消息透露给我们,是交换,是互利。只要他传递的消息大体无害,甚至有利,他私下向陛下汇报些什么,只要不触及根本,便由他去。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若将他逼得太紧,反倒可能将他彻底推向对面。”
她需要李德全这条线,需要通过他了解皇帝的动向,也需要借他之口,向皇帝传递一些她想让皇帝知道的消息。些许无伤大雅的监视,是她必须付出的代价。
“那……难道就任由他……”晚翠依旧有些不甘。
“当然不是。”萧明玥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既拿了本宫的好处,替本宫办了事,便已是船上之人。他今日之举,无非是想向陛下表明,他仍是陛下忠仆,并未全然倒向本宫。这是他的自保之道,本宫可以理解。”
她顿了顿,语气转沉,带着一丝警告:“但你要让他知道,他私下传递消息之事,本宫……一清二楚。”
晚翠瞬间明白了。娘娘这是要敲山震虎,让李德全知道他的小动作瞒不过紫宸宫的眼睛,让他行事有所顾忌,同时也暗示,只要不过分,紫宸宫可以容忍他这种“两面”的行为。
“奴婢明白了。”晚翠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去吧。”萧明玥挥挥手,“将前日江南进贡的那罐明前龙井,给李公公送去,就说本宫念他近日辛劳。”
恩威并施,才是驭下之道。一罐御赐的茶叶,既是赏赐,也是提醒——他能接触到的好东西,来自哪里。
晚翠退下后,殿内重归寂静。萧明玥独自坐在灯下,看着跳动的烛火,脸上那点冰冷的弧度渐渐隐去。
忠奸莫辨,人心难测。连身边看似已收服的人,也时刻在权衡,在摇摆。这权力的游戏,从来就没有片刻的安稳。
她轻轻合上眼,感受着这深宫之夜无孔不入的寒意。
脚下的路,依旧布满荆棘,而身边的同伴,或许下一刻,就会成为背后的冷箭。
唯有自己,才是唯一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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