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敲打犹在耳边,那尊白玉观音送出后,慈宁宫那边再无别的动静,仿佛那日的敲打只是一阵偶然掠过的微风。萧明玥心知这只是暂时的平静,她依旧每日按部就班处理宫务,对下愈发宽和,对上愈发恭谨,将“持重守中”四个字做得滴水不漏。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外界的风波似乎总能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找到缝隙钻入这深宫高墙。
这日午后,萧明玥刚小憩起身,晚翠便面带难色地进来禀报:“娘娘,老爷递了牌子,在宫外求见。”
老爷,指的是萧明玥的父亲,萧远道。一个靠着女儿才在朝中谋得闲职、并无多少实权的五品官。
萧明玥执梳的手微微一顿。她与母家关系向来疏淡,尤其是她位份渐高之后,更是刻意保持着距离,以免落人口实。父亲平日也知趣,极少主动求见,尤其是在她刚刚经历过太后敲打这个微妙关口。
她心中升起一丝警惕,面上却不显,只淡淡道:“请去偏殿吧。”
稍事整理后,萧明玥来到偏殿。萧远道早已候在那里,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官袍,搓着手,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见到女儿进来,他连忙起身,想要行礼,却又似乎不知该如何称呼如今已是皇贵妃的女儿,动作便有些尴尬的僵硬。
“父亲不必多礼,坐吧。”萧明玥在主位坐下,语气平淡,带着疏离的客气。她示意宫人都退下,只留晚翠在门口守着。
殿内只剩下父女二人。萧远道这才稍稍放松,在下方锦凳上坐了半个屁股,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娘娘近日凤体可还安好?宫中事务繁忙,也要多加保重才是。”
“有劳父亲挂心,一切都好。”萧明玥端起茶盏,并不饮用,只是借着这个动作隔开些许距离,“父亲今日前来,可是家中有什么事?”
萧远道搓了搓手,脸上笑容更盛,却带着几分难以启齿的窘迫:“也……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就是你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前些时日不是蒙娘娘恩典,在兵马司谋了个差事嘛……”
萧明玥静静听着,不动声色。她那弟弟萧明德,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文不成武不就,前些日子确是母亲入宫哭求,她才勉强让内务府打了个招呼,给他在兵马司挂了个闲职。
萧远道见她没说话,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本来一切都好,可……可这孩子年轻气盛,前几日在衙门里,与上官……起了些口角,冲撞了那位大人。如今……如今上官要追究,怕是……怕是要丢了这个差事……”
他说得含糊,但萧明玥何等精明,立刻便明白了。什么年轻气盛,口角冲撞,只怕是她那弟弟仗着有个皇贵妃姐姐,在衙门里横行霸道,惹出了祸事,如今人家要借题发挥,家里兜不住了,才求到她这里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厌烦涌上心头。她在这深宫之中步步惊心,如履薄冰,他们在外头却依旧不知收敛,肆意妄为,甚至还想借她的势去压人。
“哦?”萧明玥放下茶盏,声音依旧平稳,“既然冲撞了上官,按律法处置便是。年轻人受些挫折,也未必是坏事。”
萧远道没料到女儿会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急忙道:“娘娘!那可不是寻常上官,是……是安远伯家的旁支!若是因此事恶了安远伯府,只怕……只怕于娘娘声名也有碍啊!况且,明德他还年轻,若是丢了差事,日后前程可就毁了!求娘娘看在骨肉亲情的份上,出面周旋一二,哪怕……哪怕让内务府再打个招呼……”
他话里话外,不仅想让她平息事端,还想让她动用权力,为弟弟谋求更好的前程,甚至不惜搬出“骨肉亲情”和可能影响她“声名”来施压。
萧明玥看着他因为急切而微微涨红的脸,看着那双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却充满了算计和贪婪的眼睛,心中最后一点对亲情的微弱期盼也彻底冷却。
她想起自己刚入宫时,在家中备受冷眼;想起她位份低微时,家族不闻不问;如今她身居高位,他们便如同闻到血腥味的蝇虫,蜂拥而至,只想从她身上汲取好处,却从未想过她的处境有多艰难。
骨肉亲情?何其凉薄。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萧远道,声音清晰地传来,不带一丝情绪:“父亲,后宫不得干政,此乃祖训。弟弟在衙门当差,自有朝廷法度约束,本宫身为皇贵妃,更应以身作则,岂能因私废公,插手前朝事务?”
萧远道脸色一白,张了张嘴,还想再说。
萧明玥却已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如同深潭,让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至于前程,”她继续说道,语气淡漠,“路是自己走的。本宫能帮他一时,帮不了他一世。父亲回去告诉他,安分守己,谨言慎行,方是立身之本。若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即便本宫给他通天之路,他也走不稳。”
她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了一张便笺,盖上自己的小印,递给晚翠:“去取五百两银子来。”
晚翠依言取来银票。
萧明玥将银票连同便笺一起递给脸色灰败的萧远道:“这些银子,父亲带回去,打点家用,或为弟弟另谋个安稳的营生。至于安远伯府那边,本宫不会过问,你们自行处置。以后若无大事,不必常递牌子入宫了。”
这便是划清界限了。用五百两银子,买断这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亲缘。
萧远道接过那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银票和便笺,手微微发抖。他看着女儿那张冷漠绝情的脸,终于明白,眼前之人早已不是他可以凭借父亲身份拿捏的庶女,而是执掌生杀大权、心硬如铁的皇贵妃。
他嘴唇哆嗦着,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是深深躬下身,行了一个臣子对君上的大礼,然后脚步踉跄地退出了偏殿。
萧明玥看着他有些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她走到铜盆前,用清水净了净手,仿佛要洗去方才那令人不快的接触。
亲缘凉薄,她早已深知。如今亲手斩断,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只有一种卸去负累后的、冰冷的轻松。
从此,她在这世上,便真的只是孤身一人了。
不,她还有翊琰。
想到儿子,她眼中才闪过一丝极淡的、属于人的温度。为了翊琰,她必须更加冷酷,更加无情,扫清一切可能阻碍他前路的障碍,哪怕是所谓的……血脉亲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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