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嫣被拖拽出去的凄厉呜咽，如同被风吹散的最后一缕残烟，迅速消散在紫宸宫厚重殿门之外，未能在殿内留下丝毫痕迹。空气里依旧浮动着清雅的熏香，炭火无声地燃烧，温暖如春。
萧明玥端坐于主位之上，手边的宫务册子翻开了新的一页，朱笔悬停，似乎方才那场短暂的风波，不过是批阅间隙微不足道的一点杂音，连让她眉梢微动的资格都没有。
晚翠悄无声息地指挥着小宫女将地面重新擦拭得一尘不染，仿佛那里从未有人跪地哭求过。殿内重归一种极致的、带着威压的平静。
钱公公躬身趋步上前，低声禀报：“娘娘，各宫主子已按品阶在外候着了。”
今日，是皇贵妃定下的，正式接受六宫循例朝拜的日子。这并非年节大典，却因她如今实际的权柄，以及刚刚以雷霆手段处置了慕容嫣的余威，显得格外不同。
萧明玥淡淡“嗯”了一声，并未立刻起身。她放下朱笔，理了理衣袖那并不存在的褶皱，动作舒缓从容。晚翠会意，上前为她正了正发间那支象征身份的九翟四凤冠，珠翠流光，映得她容颜清冷，威仪天成。
时辰将至，她才缓缓起身，步履沉稳，走向那扇通往正殿的雕花木门。
门外，寒风依旧，但庭院中的积雪已被清扫得干干净净，露出湿润的青石板。以德妃、丽嫔为首，所有有品级的妃嫔，按着严格的位份次序，身着合乎规制的吉服，鸦雀无声地肃立在庭院之中。她们低眉垂眼，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轻缓，无人敢交头接耳，无人敢东张西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恭顺与畏惧。
当那扇沉重的殿门被两名太监缓缓推开，萧明玥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所有人的头垂得更低。
她并未立刻走下台阶，而是立在廊下，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那一张张或年轻或不再年轻的面孔，此刻都写满了敬畏与臣服。她们之中，有曾经与她平起平坐的，有曾经暗中使过绊子的，也有一直冷眼旁观的。如今，都只能站在这里，仰视着她的存在。
阳光穿透云层，落在她皇贵妃朝服的金线绣纹上，折射出耀眼的、令人不敢直视的光芒。
她缓步走下台阶，裙裾曳地，环佩轻响，在寂静的庭院中，是唯一的声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众人的心尖上。
行至庭院中央铺设的锦垫前，她安然站定。
司礼太监深吸一口气，用前所未有的恭敬与高昂的声调唱喏：“跪——拜——皇贵妃娘娘——”
声音在空旷的庭院中回荡。
“臣妾等参见皇贵妃娘娘！娘娘千岁金安！”
齐刷刷的，如同经过无数次演练，所有妃嫔同时跪伏下去，额头触地，声音整齐划一，带着绝对的顺从。那一片姹紫嫣红的吉服，此刻匍匐在地，如同盛放的花朵骤然间向唯一的太阳折下了腰肢。
萧明玥立于众人之前，接受着这至高无上的敬拜。风吹起她冠冕上的垂珠，轻轻摇曳，却撼动不了她丝毫。她微微抬着下颌，目光掠过下方跪拜的众人，望向远处紫宸宫巍峨的殿宇飞檐，以及更远方，被宫墙分割开的、灰蓝色的天空。
这一刻，她站在了这座宫廷内院的权力之巅。昔日需要小心仰望的，如今皆在脚下。曾经需要苦心筹谋才能得到的，如今唾手可得。
凤印在手，协理六宫，生杀予夺，莫敢不从。
她赢了。赢得了这场不见硝烟，却同样残酷血腥的战争。
然而，预想中的快意或是激动并未出现。心底深处，反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封般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空茫。
这满院的恭贺，这震耳的朝拜，入耳入眼，却似乎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无法真正触及她的内心。她像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冷静地审视着这由自己主导的、盛大而冰冷的仪式。
孤舟已过万重山。
惊涛骇浪皆已平复。
可脚下这紫宸之巅，为何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只有这高处独有的、彻骨的清寒？
她缓缓抬起手，虚虚一扶，声音清越平稳，传遍庭院：“平身。”
“谢娘娘恩典！”众人再次叩首，方才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依旧垂手侍立，不敢有丝毫逾矩。
萧明玥的目光再次扫过她们，将德妃眼中那复杂难辨的晦涩，丽嫔强装镇定下的惶恐，以及其他妃嫔或真心或假意的恭顺尽收眼底。
她知道，这看似臣服的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这紫宸之巅，从来就不是终点，而是另一个，更加孤寂，也更加危险的起点。
“今日天寒，诸位妹妹心意，本宫已知。”她开口，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靠近的疏离，“都散了吧，各自回宫，谨守本分，安分度日。”
“臣妾等谨遵娘娘教诲！”众人齐声应道，如同得到特赦，恭敬行礼后，依次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紫宸宫的庭院。
很快，庭院中便只剩下萧明玥，以及她身后侍立的晚翠和几名心腹宫人。
阳光偏移，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独自投射在冰冷光滑的石板上。
尊荣至极，亦孤独至极。
她微微仰头，闭上眼，感受着寒风拂过面颊的微刺感。
这紫宸之巅的风光，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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