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全养子之事,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石子,在萧明玥的运作下,未曾激起半分涟漪便悄然平息。京兆尹那边很快传来消息,李继宗已被革去功名,受了杖刑,遣返原籍。吏部侍郎府上也未再追究,其子在五城兵马司的职位稳如泰山。李德全经此一事,对萧明玥更是死心塌地,御前但凡有丝毫风吹草动,必会想方设法递到永寿宫,其忠心与畏惧,已深入骨髓。
后宫在萧明玥的执掌下,规矩森严,赏罚分明,虽少了几分往日的“热闹”,却也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井然有序。各宫妃嫔在她面前无不恭谨小心,连往日一些仗着资历或是略有恩宠便行事张扬的,也都收敛了锋芒。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日清晨,萧明玥正在永寿宫偏殿听六局掌事回禀事务,太后宫中的首领太监突然前来传话,说太后请贵妃娘娘往慈宁宫一叙。
萧明玥心知肚明,太后此时相召,绝非只是闲话家常。她不动声色地打发了各司掌事,重新整理仪容,带着晚翠从容前往慈宁宫。
慈宁宫内檀香袅袅,气氛宁和。太后并未如往常般在正殿接受请安,而是坐在暖阁的炕上,手里捻着一串沉香木佛珠,神色平和,看不出喜怒。见萧明玥进来行礼,她脸上露出惯常的温和笑容,招手让她在身旁的绣墩上坐下。
“好孩子,快起来,坐到哀家身边来。”太后语气慈蔼,“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偌大个后宫,事务繁杂,哀家瞧着你都清减了些。”
萧明玥微微垂首,姿态恭谨:“臣妾不敢言辛苦,能为太后和陛下分忧,是臣妾的本分。”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你是个懂事能干的,皇帝将后宫交给你,哀家也放心。”她话锋随即一转,似是随口提起,“说起来,这后宫如今高位空缺,皇后之位空悬,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皇帝忙于前朝政务,无暇顾及这些,哀家这心里,总是记挂着。”
萧明玥心中微凛,面上却依旧温顺:“太后娘娘慈心,是后宫姐妹的福气。”
太后看着她,笑容愈发和煦:“哀家想着,后宫若要安稳,还需得早些定下中宫之主,也好让你有个臂膀,不必如此事事躬亲,劳累了自己。”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萧明玥脸上,带着探究,“哀家有个侄女,名唤玉致,今年刚满十六,性子温婉,知书达理,模样也还周正。哀家想着,下次选秀之时,便让她入宫来,与你做个伴,也好帮衬着你些,你觉得如何?”
暖阁内霎时静默下来,只闻檀香燃烧的细微声响和窗外偶尔的鸟鸣。太后的语气虽然温和,但那话语中的意思却再明白不过——她欲扶持自家侄女入宫,目标直指后位。这是在试探,也是在施压。
萧明玥端坐着,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紧,心念电转。太后此举,意在分权,甚至是想培植新的后宫代理人,取代她这个“外人”。若让那沈玉致入宫,凭借太后的支持,必将成为她最大的威胁。
她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坦然,迎向太后温和却隐含锋芒的视线,唇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无奈与恭顺的笑意。
“太后娘娘疼爱晚辈,为后宫思虑周全,臣妾感佩万分。”她先奉承了一句,随即语气转为慎重,“只是……娘娘方才提及选秀,臣妾忽然想起,按祖宗定下的规矩,凡三年大选,需得由内务府会同礼部,先拟定章程,核查适龄官女子名册,经陛下御览钦定后,方能张榜晓谕天下,择吉日进行初选、复选,最后由陛下与太后娘娘亲自裁定去留。其间礼仪繁琐,周期漫长,非一朝一夕可就。”
她微微停顿,见太后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才继续缓声道:“如今距上次大选刚过一年有余,若此时仅为沈家妹妹一人特开方便之门,提前入宫,恐与祖制不合。届时,不仅前朝御史会有非议,言官们若以此上奏,质疑宫规森严为何独独为一人破例,只怕……于太后娘娘清誉有损,于沈家妹妹的声名,也未必是好事。”
她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句句在理。先是搬出“祖宗规矩”这面大旗,点明程序不可僭越;再指出破例可能引发的后果——前朝非议,言官弹劾,最终受损的将是太后的声誉和沈家女的清名。她将自己完全撇清,仿佛全然是在为太后和沈家考虑。
太后面上的笑容彻底敛去了,她静静地看着萧明玥,目光深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她自然听出了萧明玥话语中的推拒之意,偏偏对方理由充分,冠冕堂皇,让她一时难以反驳。
暖阁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凝滞。
半晌,太后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你倒是熟知祖制,思虑周全。”
萧明玥适时地低下头,姿态谦卑:“臣妾执掌宫务,不敢不谨记祖宗法度,唯恐行差踏错,有负太后与陛下信任。”
太后沉默片刻,终究没再坚持,只是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罢了,此事容后再议吧。你也累了,跪安吧。”
“是,臣妾告退。”萧明玥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步履从容地退出了慈宁宫暖阁。
直到走出慈宁宫很远,晚翠才低声道:“娘娘,方才真是险极了,太后娘娘似乎有些不悦。”
萧明玥神色平静,目光望向远处层叠的宫阙,语气淡漠:“不悦又如何?本宫依规矩办事,她纵然是太后,也不能明着强逼皇帝违背祖制纳她侄女。经此一回,她当知晓,这后宫,已非她可以随意插手安排之地了。”
她今日拒绝了太后,无疑是拂了太后的面子。但她必须如此。后位,是她下一步的目标,绝不容许任何人觊觎,即便是太后也不行。
祖制,在某些时候,亦是保护自身、制约他人的利器。
秋风拂过,带着凉意。萧明玥拢了拢衣袖,步伐沉稳坚定。
前方的路,阻且长,但她手中的筹码,也越来越多。与太后的这番无形交锋,不过是个开始。这深宫之中的博弈,从未有一刻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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