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废后的旨意,如同九天惊雷,彻底震动了前朝后宫。沈氏一族闻讯,如丧考妣,几位在朝为官的沈家子弟当即上表请罪,惶惶不可终日。而后宫之中,更是人人自危,那些昔日与皇后走得近、或是曾依附于她的妃嫔宫人,个个面色惨白,仿佛天塌地陷一般。
废后沈令婉,是被两名面无表情的健壮内侍“请”出坤宁宫的。她身上那件半旧的深青色宫装已然沾满灰尘,发髻散乱,目光呆滞,如同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任由人架着,拖向那座名为“景仁宫”的华丽囚笼。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座她住了十几年、象征着女子至高尊荣的宫殿。
景仁宫,虽也是宫苑,位置却比坤宁宫更为偏僻,宫墙更高,宫门更厚。这里曾是前朝一位获罪妃嫔的居所,空置多年,虽经内务府仓促打扫,依旧难掩那份深入骨髓的清冷与寂寥。
宫门在沈令婉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重而沉闷的“吱呀”声,最后“哐当”一声巨响,彻底隔绝了内外。那声音,仿佛不是关上了一扇门,而是将她的人生,她所有的野心、荣耀与挣扎,都彻底封存在了这片方寸之地。
门内,是望不到尽头的囚禁岁月;门外,是已然与她无关的、依旧繁华喧嚣的紫禁城。
萧明玥站在不远处的宫道拐角,身披一件银狐裘斗篷,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她没有上前,也没有言语,只是如同一个冷静的旁观者。风吹起她斗篷的毛领,拂过她沉静的面颊,带来深秋刺骨的寒意。
晚翠站在她身后,低声道:“娘娘,风大了,回宫吧。”
萧明玥没有动,目光依旧落在景仁宫那紧闭的、朱红剥落的宫门上。她想起初入宫时,第一次向沈令婉请安,那位皇后是何等的雍容华贵,气度万千,一个眼神,一句看似温和的话语,都带着无形的威压,让她这个小小的答应只能深深俯首。
不过短短数年光阴,凤座易主,高墙锁芳魂。
这其中,有沈令婉自己的愚蠢与急切,更有她萧明玥步步为营的推动。她利用了沈令婉的疑心,利用了苏轻怜的悲剧,最终,将这位曾经需要她仰望的中宫之主,亲手送入了这永无天日的牢笼。
心中没有快意,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片冰封的平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物伤其类的苍凉。
在这深宫之中,今日的胜利者,又何尝不会是明日的阶下囚?沈令婉的今日,或许就是她萧明玥的将来。这个念头如同鬼魅,在她心底一闪而过,随即被她强行压下。
不,她绝不会走到那一步。
她转过身,银狐裘在风中划出一道清冷的弧线。“回宫。”
声音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
回到漪兰殿,殿内温暖如春,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从外面带来的寒气。宫人们见她回来,神色愈发恭谨,行事也更加小心翼翼。如今,她是这后宫实际上的主宰,一言一行,皆关乎无数人的命运。
她刚在暖榻上坐定,还没来得及喝口热茶,李德全便带着皇帝的赏赐来了。依旧是那些彰显恩宠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但这一次,却多了一样东西——一枚刻着“凤仪宫”字样的赤金对牌。
这枚对牌,象征着掌管六宫事务的最高权力,以往,是由皇后执掌。
李德全躬身将盛放对牌的锦盒高举过头顶,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陛下口谕,后宫诸事繁杂,皆赖容贵嫔勤勉操持,朕心甚慰。特赐对牌,望爱妃不负朕望,肃清宫闱,以安人心。”
萧明玥起身,郑重地接过那沉甸甸的锦盒。对牌入手冰凉,那上面盘旋的凤凰图案,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臣妾,谢陛下隆恩。定当恪尽职守,不负圣恩。”她声音平稳,仪态端庄。
送走李德全,萧明玥独自拿着那枚对牌,走到窗边。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对牌之上,反射出刺目的金光。她微微眯起眼,指尖在那冰冷的凤凰纹路上缓缓摩挲。
权力,这就是她一直以来汲汲营营、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抓住的东西。如今,它终于实实在在地落在了她的掌心。
可为何,握着这象征至高权力的对牌,她的心,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比方才在景仁宫外,更冷了几分?
她想起沈令婉被拖走时那空洞的眼神,想起苏轻怜临死前的血书,想起慕容嫣如今的麻木,甚至想起晚翠那愈发恭谨、却也愈发沉默的神情……
这条通往权力巅峰的路上,她失去了太多,也改变了太多。
殿外,传来内务府新任总管太监请示事务的声音,恭敬而惶恐。
萧明玥深吸一口气,将眼中那一瞬间的迷茫与脆弱尽数敛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同磐石般的坚定与冷冽。
她转身,将那枚金灿灿的对牌轻轻放在书案最显眼的位置,然后端坐于主位之上,声音清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传。”
宫门深锁,锁住的是旧日的凤魂。而新的秩序,已然在她手中,缓缓展开。前路依旧漫长,但她已别无选择,只能沿着这条孤绝之路,继续走下去,直至……命运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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