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寿辰,是宫中一等一的大事。早在月前,内务府便已开始筹备,六局二十四司无不绷紧了弦,力求事事周全,件件精美。如今临近寿辰,整个皇宫更是张灯结彩,焕然一新,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喜庆与忙碌交织的气息。
漪兰殿内,萧明玥看着晚翠呈上来的寿礼单子,目光沉静。单子上罗列的都是些寻常贵重的物件,玉如意、珊瑚树、缂丝屏风……虽价值不菲,却难显独特心意。皇后身为六宫之主,代表众妃嫔准备的贺礼必然更是隆重非凡,她若只是随波逐流,即便礼物再珍贵,也难在太后心中留下深刻印象。
“娘娘,您亲手抄录的《金刚经》已经裱糊好了。”晚翠轻声禀报,将一个紫檀木的长条锦盒小心地放在案上。
萧明玥打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一卷经书。并非寻常的墨书,而是以金粉调墨,用工整娟秀、却又隐带风骨的小楷,一字字抄录在靛蓝色的磁青笺上。金墨在深蓝底色的映衬下,光华内敛,庄重华美,又不失虔诚。这是她耗费了整整十个夜晚,在灯下一笔一划精心写就。过目不忘的本事让她对经文倒背如流,而此刻,这本事化为了指尖流淌的虔诚与敬意。
“很好。”萧明玥合上盒盖,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上轻轻摩挲,“太后潜心礼佛,这份心意,应当能入她老人家的眼。”
她追求的,并非单纯的贵重,而是这份恰到好处的“用心”。既彰显了她贵嫔的身份与才学,又投合了太后的喜好,更关键的是,展现了不辞辛劳的“孝心”。
“皇后娘娘那边,准备的贺礼是何物?”萧明玥似不经意地问道。
晚翠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听闻是一尊羊脂白玉雕的送子观音,玉质极佳,雕工更是栩栩如生,据说是请了江南最好的玉雕大师,耗时一年才完成。”
送子观音……萧明玥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冷意。皇后无子,这是她最大的心病,献上送子观音,其祈求子嗣、稳固后位的心思昭然若揭。这份礼,倒是符合皇后的处境与需求。
“玉观音……”萧明玥沉吟片刻,抬眼看向晚翠,目光深邃,“如此珍贵的物件,一路从宫外送入内廷,经手之人众多,搬运存放,难免会有疏忽。”
晚翠跟随她已久,立刻领会了其中的深意,心头微微一凛:“娘娘的意思是……”
“本宫没什么意思。”萧明玥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拨弄着浮叶,语气平淡无波,“只是担心底下人毛手毛脚,若是不慎磕碰损伤了这般灵物,岂不是冲撞了太后寿辰的喜气?你寻个机灵又手稳的人,在皇后宫中的人将贺礼送至寿康宫库房时,从旁‘协助’一二,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她的话语温和,甚至带着关切,但晚翠却听出了那平静水面下的汹涌暗流。这是要在那尊玉观音上做手脚,而且是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即便日后查出问题,也只会被认为是搬运或存放过程中的意外疏忽。
“奴婢明白。”晚翠垂首,声音凝重,“定会寻个最稳妥的人去办,绝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嗯。”萧明玥放下茶盏,目光重新落回那紫檀锦盒上,“去吧,将这份《金刚经》好生收着,寿宴那日,本宫要亲自献给太后。”
晚翠躬身退下,殿内重归寂静。萧明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忙碌布置宫灯的太监宫女,眼神幽远。扳倒慕容嫣,压制皇后,靠的不仅仅是皇帝的宠爱,更重要的是要赢得太后这座更稳固的靠山。太后虽不直接插手后宫事务,但她在皇帝心中地位超然,她的一句话,有时比皇后十句还管用。
这次寿宴,是她向太后展现价值、巩固关系的绝佳机会。献上精心抄录的佛经是“投其所好”,而若能借此机会,让皇后那寓意深远的贺礼出点“意外”,则是一举两得。既凸显了自己的虔诚用心,又能暗中打击皇后的气焰,让她在太后和皇帝面前落个“办事不力”或“心意不诚”的印象。
一石二鸟之计,关键在于那“石”要掷得无声无息,而那“鸟”至死都不知祸从何来。
……
太后寿辰当日,寿康宫内外装饰得富丽堂皇,喜气洋洋。殿内檀香袅袅,宫乐悠扬。皇帝携皇后、众妃嫔、皇子公主以及宗室命妇齐聚一堂,依序向端坐于上首的太后行礼拜寿,献上贺礼。
皇后果然献上了那尊羊脂白玉送子观音,玉质温润无瑕,观音法相慈悲,衣裙飘逸,确实堪称绝世珍品。太后见了,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连声赞道:“皇后有心了,此物甚合哀家心意。”
皇后脸上带着端庄得体的微笑,恭敬地谢恩,眼角余光却不经意地扫过坐在下首不远处的萧明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
轮到时,萧明玥捧着那紫檀锦盒,步履从容地上前,盈盈拜倒:“臣妾恭祝太后娘娘凤体康健,福寿绵长。臣妾听闻佛法精深,能净心尘,佑平安,特以金粉恭录《金刚经》一卷,聊表臣妾虔敬之心,愿娘娘春秋永盛,欢喜安康。”
她的声音清越柔和,态度恭谨而不卑微。太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哦?金粉抄经?快呈上来让哀家瞧瞧。”
当内侍打开锦盒,展开那卷靛蓝金字的经书时,不仅太后,连皇帝和在场不少人都露出了惊异之色。经文字体工整俊秀,金粉在殿内灯烛映照下流光溢彩,与深蓝的磁青笺相得益彰,既显华贵,又不失佛门的庄严肃穆。
“好,好!”太后仔细端详着经卷,脸上笑意更深,看向萧明玥的目光充满了赞赏,“难为你有这份诚心和毅力,这字也写得极好。皇帝,你瞧瞧,容贵嫔不仅性子沉稳,这手字也是下了苦功的。”
皇帝闻言,也含笑点头:“母后说的是,明玥一向心细,做事也用心。”他看向萧明玥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温和与认可。
萧明玥适时地垂下眼帘,谦逊道:“太后娘娘、陛下过誉了,臣妾愚钝,唯有以此笨拙之法,祈求娘娘福泽深厚。”
这一番应对,不卑不亢,既展现了才学心意,又全了礼数,与方才皇后仅以贵重之物示人相比,更显情真意切。皇后脸上的笑容微微有些僵硬,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献礼完毕,寿宴正式开始。丝竹管弦之声再起,歌舞伎人翩跹入场,觥筹交错间,一派和乐融融。
然而,就在宴席进行到一半,众人酒酣耳热之际,一名负责保管贺礼的寿康宫管事太监却面色惊慌,脚步匆匆地行至太后身边的大宫女旁,低声耳语了几句。那大宫女脸色微变,忙又俯身向太后禀报。
太后的笑容淡了几分,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下方正与皇帝轻声说话的皇后,随即对那大宫女低声吩咐了几句。
这一切发生得悄无声息,并未引起太多人注意,但一直暗中留意着太后和皇后神色的萧明玥,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端起酒杯,借着袖口的遮掩,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弯。
她知道,那尊完美无瑕的羊脂白玉观音,此刻想必是出了点“无伤大雅”的小小意外。或许是底座某处多了一道发丝般细小的裂纹,或许是衣袂飘带的末端有了一处微不可查的崩口。不会影响整体观瞻,在喧闹的寿宴上甚至不会被发现,但在事后清点查验时,却绝对逃不过细心人的眼睛。
这份“意外”,不足以让皇后受到严惩,却足以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太后心里,让她对皇后办事的稳妥程度产生一丝疑虑。同时,也让她萧明玥那份亲手所制的、充满“心意”的贺礼,在对比之下,显得更加难能可贵。
寿宴依旧热闹,歌舞依旧升平。萧明玥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面容平静,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那份平静之下,一场无声的较量,已经取得了初步的胜利。
网,正在悄无声息地收紧。而她的目光,已经投向了下一个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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