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封容妃的旨意与确诊喜脉的喜悦,如同最华美的锦缎,将揽月轩(不日将迁往漪兰殿)装点得流光溢彩。道贺的宫妃命妇几乎踏破门槛,送来的贺礼堆积如山。萧明玥端坐主位,接受着或真或假的恭维,脸上始终挂着雍容得体的浅笑,应对自如,滴水不漏。
然而,在这片喧嚣与浮华之下,她的心思却早已飘向了储秀宫。
苏轻怜的产期,就在这几日了。
相较于萧明玥这边的风光无限,储秀宫则显得冷清许多。苏轻怜因着前次慕容余孽下药之事,本就受了惊吓,如今月份大了,身子越发沉重,精神也恹恹的,除了萧明玥,几乎不见外人。她将萧明玥视作唯一的依靠与救命稻草,依赖日深。
这日,萧明玥以探望为名,再次来到储秀宫。殿内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气,苏轻怜靠在软榻上,腹部高高隆起,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见到萧明玥,她挣扎着要起身,被萧明玥轻轻按住。
“妹妹快别动,仔细身子。”萧明玥在她榻边坐下,目光关切地扫过她憔悴的面容,“瞧着气色还是不大好,可是夜里又没睡安稳?”
苏轻怜抓住萧明玥的手,指尖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眼中是化不开的忧虑:“姐姐,我……我心里总是害怕。一想到那日……若不是姐姐,我和孩儿恐怕……”她声音哽咽,说不下去。
萧明玥反手握住她冰冷的手,轻轻拍抚,语气温和而坚定:“傻妹妹,事情都过去了,恶人已伏法,如今你这储秀宫固若金汤,还有姐姐在,定会护得你们母子周全。你如今最要紧的,便是放宽心,养足精神,等着皇嗣平安降生。”
她言语恳切,目光温柔,极大地安抚了苏轻怜不安的情绪。苏轻怜泪眼婆娑地点头:“嗯,我都听姐姐的。”
闲话几句,萧明玥似是不经意地问道:“太医院那边,为妹妹准备的接生嬷嬷和医女,可都定下了?都是哪些人?底细可都清楚?”
苏轻怜茫然地摇了摇头:“这些……都是内务府和太医院在安排,我只听说定了四位嬷嬷,具体是谁,却是不知。”
萧明玥闻言,眉头微蹙,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担忧:“生产乃是女子大关,丝毫马虎不得。尤其是这接生的人,最为关键。底细若不清晰,万一……”她适时住口,留下令人遐想的空间。
苏轻怜刚刚平复些许的心又提了起来,紧张地看着萧明玥:“姐姐,那……那该如何是好?”
萧明玥沉吟片刻,道:“这样吧,此事交给姐姐来办。姐姐如今协理部分宫务,过问一下接生人选的安排,也是分内之事。定要为妹妹挑选最稳妥、经验最老到的嬷嬷才行。”
苏轻怜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多谢姐姐!有姐姐费心,妹妹就安心了!”
从储秀宫出来,萧明玥脸上的温和关切便如潮水般褪去,恢复了惯常的沉静。她扶着晚翠的手,缓缓走在宫道上,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
“晚翠,”她低声吩咐,“去查清楚,太医院为苏贵人拟定的接生嬷嬷名单,都是哪些人。尤其是要查清,其中有没有一个姓冯,或是夫家姓冯的嬷嬷。”
晚翠心中一凛,立刻应下:“是,娘娘。”
消息很快便反馈回来。太医院初步拟定的四位嬷嬷中,果然有一位冯嬷嬷,年纪约莫四十上下,接生经验丰富,手法老道,但……早年曾在为一位官员夫人接生时,因判断失误,导致产妇血崩而亡。虽然后来查明确是那夫人自身体质问题,但冯嬷嬷也因此事受到牵连,被排挤在核心圈子之外,多年来只能负责一些低位妃嫔或宫人的生产。
“就是她了。”萧明玥听完晚翠的禀报,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一个有“污点”、有能力、却不得志的人,往往最容易掌控,也最渴望一个翻身的机会。
“娘娘,您是要……”晚翠有些迟疑,她隐约猜到了主子的意图,却不敢深想。
萧明玥没有回答,只是淡淡道:“想办法,让这位冯嬷嬷,‘合乎情理’地进入最终确定的接生嬷嬷名单里。记住,要做得自然,绝不能让人察觉到是我们动了手脚。”
“奴婢明白。”晚翠压下心中的寒意,领命而去。她如今对萧明玥的手段已是心服口服,却也愈发敬畏。
安排冯嬷嬷入局,只是第一步。萧明玥需要确保,这位冯嬷嬷会“听话”。
几日后,萧明玥以容妃之尊,召见了太医院院判及负责此事的太医,名正言顺地过问苏贵人生产的准备事宜。她态度温和,言语间全是对皇嗣的重视与对苏贵人的关怀,最后才似随意地提了一句:“本宫听闻,接生嬷嬷中有一位冯嬷嬷,经验颇为丰富,只是早年似乎有些波折?不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若其技艺确实精湛,能给个机会也是好的,毕竟,一切以苏贵人与皇嗣平安为重。”
她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了冯嬷嬷的名,展现了她的“宽宏大量”与“唯才是举”,又将最终的决定权推给了太医院。但太医院的人精们,岂会听不出容妃娘娘话里的倾向?更何况,一个不得志的嬷嬷,用与不用,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于是,在最终呈报给皇帝和皇后过目的名单里,冯嬷嬷的名字,赫然在列。
名单确定后不久的一个傍晚,晚翠悄悄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函,送到了冯嬷嬷在宫外家人手中。信上并无多余言语,只简单提及了冯嬷嬷之子近日在衙门当差时犯下的一个不大不小的过错,以及,若此事被上官知晓可能带来的后果。
翌日,冯嬷嬷被秘密带到了揽月轩一处僻静的偏殿。
她跪在地上,身形微胖,面容带着常年劳作的沧桑,眼神却透着一股被生活磨砺出的精明与谨慎。她不知道这位风头正盛的容妃娘娘为何秘密召见自己,心中忐忑不安。
萧明玥并未叫她起身,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冯嬷嬷,”她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本宫听闻,你接生的手艺,是极好的。”
冯嬷嬷心头一跳,连忙磕头:“奴才不敢当,娘娘谬赞了。”
“本宫不喜欢绕圈子。”萧明玥语气转淡,“苏贵人生产在即,你也在接生嬷嬷之列。本宫要你记住一点,生产之时,万事皆以皇嗣为先,必要之时,需懂得权衡取舍。你,明白吗?”
“权衡取舍”四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冯嬷嬷的心口。她猛地抬起头,看向萧明玥,对上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情绪的眸子,瞬间明白了这位容妃娘娘的意思!她是要自己在苏贵人生产时,若有意外,优先保住孩子,甚至……可以“适当”牺牲大人!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冯嬷嬷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她想起了昨日家中收到的匿名信,想起了儿子岌岌可危的前程,想起了自己多年来的不得志……
萧明玥将她的挣扎与恐惧尽收眼底,并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良久,冯嬷嬷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低下头,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声音干涩沙哑:“奴才……明白。奴才定当……竭尽全力,确保皇嗣……万无一失。”
萧明玥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满意。“很好。起来吧。”她语气缓和了些许,“你的家人,本宫会着人看顾。只要你办好这趟差事,往后,自有你的好处。”
恩威并施,掐准命脉。
冯嬷嬷颤巍巍地站起身,不敢再看萧明玥,躬身退了出去,背影佝偻,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殿内重归寂静。萧明玥独自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血色。
苏轻怜依赖信任的眼神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被她强行压下。
在这吃人的后宫,心软,便是将自己置于死地。她不想害人,但更不愿为人所害。苏轻怜的孩子,若平安降生,对她而言,是盟友,更是未来的威胁。她不能冒这个险。
这步棋,她走得冷酷,却也走得必然。所有的路,都是她自己选的,怨不得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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