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巡船队返抵皇城时，秋意已深。朱红宫墙在湛蓝天空下显得愈发肃穆，琉璃瓦反射着清冷的日光。
萧明玥站在揽月轩的正殿门前，看着内务府新分派来的十几名宫人整齐地跪在庭院中。这些人里，有面容稚嫩的小太监，有低眉顺眼的小宫女，也有几个看似沉稳老练的管事宫女和太监。他们垂着头，姿态恭敬，但那一双双低垂的眼眸里，藏着多少心思，却未可知。
晚翠侍立在她身侧，手中捧着一本崭新的名册。
萧明玥没有立刻叫起，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个人，将他们的身形、样貌特征迅速记在心里。她的视线在其中两个太监和一个宫女身上略微停顿了一瞬。那两名太监，一个眼神飘忽，跪姿看似恭敬，脊背却有些过于挺直；另一个则过于瑟缩，仿佛生怕被人注意。那名宫女，则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宫装，料子却比旁人的要好上几分，发间一枚简单的银簪，样式也略显精巧。
空气仿佛凝滞，只有秋风卷着几片落叶，在青石地面上打着旋儿。跪着的宫人们感受到这份沉默的压力，越发屏息凝神。
良久，萧明玥才缓缓开口，声音清越，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都起来吧。”
“谢容嫔主子。”众人齐声应道，窸窸窣窣地站起身，依旧垂手侍立，不敢抬头。
“既到了这揽月轩，往后便是一处当差。”萧明玥语调平稳，听不出喜怒，“本嫔这里的规矩不多，只有两条：一，忠心做事；二，手脚干净。做得好，自有你们的前程；若有那吃里扒外、心思不正的……”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股无形的威压，却让几个心思活络的人心头一凛。
“晚翠。”萧明玥唤道。
“奴婢在。”晚翠上前一步，展开名册，“下面点到名字的，上前听主子训话。”
晚翠依次念出名字，被点到的人依次上前，萧明玥或问一两句家乡何处，或问之前在哪处当差，态度温和，仿佛只是寻常了解。
轮到那名眼神飘忽的太监时，萧明玥看着他，淡淡道：“你叫福安？之前在御花园当差？”
福安连忙躬身：“回主子的话，正是奴才。”
“御花园景致好，差事也清闲，怎么想到来本嫔这揽月轩？”萧明玥语气随意，像是在闲聊。
福安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稳住，赔笑道：“能伺候容嫔主子，是奴才天大的福气，奴才自然是求之不得。”
萧明玥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让他退下。
接着是那名过于瑟缩的太监，名叫小顺子。萧明玥只看了他一眼，便让他退下了。
最后是那名衣着略显不同的宫女，名唤柳枝。
“柳枝，”萧明玥看着她发间那枚银簪，“这簪子样式不错，不像内务府统一发放的。”
柳枝身子微微一僵，强自镇定道：“回主子，是……是奴婢入宫前家里给的。”
“哦？”萧明玥语气依旧平淡，“本嫔记得，你籍录上写着，家在陇西，父母皆是农户。这簪子的做工，倒有几分江南玲珑阁的影子。”
柳枝的脸色瞬间白了，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来。玲珑阁是京城有名的银楼，其首饰价格不菲，绝非一个普通农户之女能用得起的。
萧明玥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淡淡道：“退下吧。”
所有宫人都问过一遍后，萧明玥重新看向他们，声音清晰地说道：“本嫔初入揽月轩，诸事繁杂，需得有人分担。晚翠为本嫔身边掌事宫女，统揽轩内事宜。小厨房、库房、洒扫、针线等各处，需得再定下管事。”
她目光扫过众人，开始点名：“张嬷嬷，你在宫中多年，行事稳重，日后轩内杂事调度，由你协助晚翠。”
一位面容敦厚的老嬷嬷出列，恭敬应下。
“福安，”萧明玥看向那名眼神飘忽的太监，“你既在御花园待过，想必对花草有些心得，日后庭院洒扫和花木打理，便由你负责。”
福安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被委以管事之职，连忙跪下谢恩。
“小顺子，你年纪小，便跟着张嬷嬷，多听多学，负责殿外传话和跑腿事宜。”
小顺子也赶紧跪下磕头。
最后，萧明玥的目光落在脸色依旧有些发白的柳枝身上：“柳枝，你心细，针线看来也不错，日后轩内宫女们的衣物分发、浆洗核查，便由你暂管。”
柳枝怔住了，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了萧明玥一眼，接触到那平静无波的目光，又慌忙低下头，声音微颤：“奴婢……奴婢谢主子信任。”
分工已定，萧明玥语气转淡，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意：“差事既然分派下去，便各司其职。做得好，赏；出了纰漏，罚。本嫔眼里，容不得沙子，更容不下二心之人。都听明白了？”
“奴才\/奴婢明白！”众人齐声应道，声音比方才多了几分郑重。
“都散了吧，该做什么做什么去。”萧明玥挥了挥手。
宫人们鱼贯而出，院子里很快恢复了安静。
晚翠扶着萧明玥回到内殿，忍不住低声道：“小姐，那福安眼神不正，柳枝来历可疑，您为何还让他们担任管事？岂不是……”
萧明玥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接过晚翠递上的热茶，抿了一口，才缓缓道：“眼线放在眼皮子底下，总比藏在暗处让人放心。给了他们管事的身份，他们为了保住这身份，传递消息时反而会更谨慎，也会更卖力做事，至少表面功夫要做足。而且……”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他们背后的人，见我将他们的人放在看似重要的位置上，反而会以为我年轻识浅，易于掌控，更能放松警惕。”
晚翠恍然：“小姐是要……将计就计？”
“不错。”萧明玥放下茶盏，“让他们传些我们想让他们传的消息出去，不是更好？至于那个柳枝，她背后之人无非是皇后或者某些想看热闹的妃嫔。让她管着衣物浆洗，接触不到核心，却也是个能接触到各色人等的职位，正好可以用来……反探一些消息。”
她需要尽快编织属于自己的信息网，这些送上门来的“棋子”，用得好，便是反向刺探的利器。
“那张嬷嬷和小顺子呢？”晚翠问道。
“张嬷嬷是宫里的老人，背景干净，性子也稳，可用。小顺子……胆子小，容易掌控，稍加恩惠，或可培养成心腹。”萧明玥分析道，“往后你多留意他们几人，谁可用，谁需防，心中要有数。”
“奴婢明白了。”
萧明玥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已经开始忙碌起来的宫人。福安正指挥着两个小太监修剪花木，柳枝则带着几个宫女清点送来的份例布料。
这座揽月轩，从此便是她在后宫立足的根基。她必须像梳理棋局一样，将这里的人与事，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立威，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经营与博弈，才是真正的考验。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光洁的地面上。她的侧脸在暮色中显得沉静而坚定。
这宫里的风，从未停歇。而她，已在自己的方寸之地，扎下了根，准备迎接更多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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