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太医诊脉后,揽月轩便悄然笼上了一层“病气”。萧明玥不再时常外出,即便在殿内,也常拥着一件稍厚的披风,面色在刻意维持下,显得比平日苍白几分,唇色也淡了些许。偶尔咳嗽几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侍立的宫人听得清楚。
晚翠则严格按照太医的方子煎药,那清润平肝的药味时常从揽月轩的小厨房里飘散出来,坐实了主子“染恙”的消息。萧明玥并未真的将那苦药汁子尽数喝下,多半是寻机倒掉了,但做戏需做全套,药渣、方子、太医的脉案,一应俱全,任谁来看,都挑不出错处。
她这般“病”着,却并非完全闭门不出。每逢初一、十五定省向皇后请安的日子,她依旧强撑着前往凤仪宫,只是姿态比往日更显柔弱,步伐也带着刻意的虚浮。
这日清晨,凤仪宫内暖香袭人,妃嫔们依照位份高低端坐两旁。皇后沈令婉端坐凤座之上,仪态依旧端庄温和,目光缓缓扫过下方诸人。慕容嫣坐在右下首,一身绯色宫装,明艳依旧,只是看向萧明玥时,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峭与快意。
请安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气氛看似和谐。轮到低位妃嫔禀事时,萧明玥微微上前半步,屈膝行礼,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抑后的沙哑与虚弱:“皇后娘娘金安。”
皇后目光落在她脸上,关切道:“明常在脸色似乎不大好,可是身子还未痊愈?”
萧明玥垂下眼睫,轻声道:“劳娘娘挂心,不过是秋日燥邪未清,有些畏寒咳嗽,将养几日便好。”她说着,仿佛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一阵凉风恰从殿门缝隙钻入,她立刻掩唇,发出一连串低低的、压抑的咳嗽,单薄的肩膀随之轻颤,显得尤为可怜。
这时,坐在上首的雍帝,目光也被这细微的动静吸引了过来。他见萧明玥今日确实气色不佳,与往日沉静从容的模样大相径庭,不由微微蹙眉。他记得这女子,残荷边的诗意,献墨时的“懵懂”,印象颇佳。
“既身子不适,便该好生歇着,不必强撑。”皇帝开口,语气虽淡,却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关切。
萧明玥连忙转向皇帝,再次屈膝,脸上适时地泛起一丝被君王关怀的惶恐与感激:“谢皇上体恤。婢妾只是……只是觉得这畏寒之症来得有些蹊跷,往日婢妾身子尚算康健,不知为何今秋格外难捱。”她话语轻柔,带着几分困惑,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然而,“蹊跷”二字,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雍帝心中漾开了一圈微澜。他并未立即说什么,只是目光在萧明玥那张苍白的小脸上停留了片刻。
慕容嫣在一旁听着,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撇,插言道:“明常在怕是多想了吧?秋日转凉,染些风寒也是常事,何必说得如此玄虚。”她语气带着一贯的骄纵,试图将此事轻描淡写地带过。
萧明玥却并未接她的话,只是依旧微微低着头,一副柔弱无助的模样。
皇帝瞥了慕容嫣一眼,未置可否,转而问向皇后:“近日宫中可有类似症状?”
皇后沈令婉神色不变,温声道:“回皇上,臣妾并未听闻。许是明常在本身体质稍弱,又骤然适应宫中气候所致。”她将原因归咎于个人体质与环境,回答得滴水不漏。
皇帝点了点头,不再多问。请安结束后,妃嫔们各自散去。
然而,皇帝心中那点疑虑的种子既已种下,便不会轻易消失。回到乾清宫处理政务的间隙,他忽而想起萧明玥那苍白的面容和那句“蹊跷”,以及慕容嫣那过于急切的辩解。
他放下朱笔,沉吟片刻,对侍立一旁的李德全道:“去查查,近日各宫用度,尤其是慕容贵妃宫中,可有什么异常采买。”
李德全心领神会,躬身应道:“嗻。”
有些消息,无需大张旗鼓,自有其流传的路径。晚翠依着萧明玥的吩咐,并未直接去散播什么,只是在她去御膳房提点膳食,或是与相熟的低等宫人闲聊时,会“不经意”地流露出些许担忧:
“我们小主这病真是奇怪,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畏寒得厉害……”
“唉,许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可御膳房的膳食,又能有什么问题呢?”
“说起来也怪,听闻贵妃娘娘宫里前阵子好像采买了不少苦瓜、蟹类呢,那都是性寒之物,我们小主如今这身子,可是半点沾不得……”
这些零碎的话语,如同风中蒲公英的种子,悄无声息地飘散开去,最终,总会有一两粒,落在该听见的人耳中。
不过一两日功夫,李德全便将查探的消息回禀了皇帝。
“皇上,奴才查过了。慕容贵妃宫中近日确实采买了不少性寒的食材,数量……较之以往,是多了些。”李德全斟酌着用词,并未直接下定论,但意思已然明了。
时机、症状、动机、物证……几条原本模糊的线索,在皇帝心中渐渐串联成一条清晰的链子。他脸色沉了下来。后宫争宠手段层出不穷,他并非不知,但如此阴损算计子嗣根本,却是触了他的逆鳞!
“传朕口谕,”皇帝声音冷冽,“慕容贵妃御下不严,行事不端,禁足长春宫三日,静思己过!”
没有确凿证据指向慕容嫣亲自指使,但这“御下不严”的罪名,已是极大的惩戒和警告。圣旨传到长春宫时,慕容嫣惊愕交加,愤懑难平,却只能咬牙领旨谢恩。
消息传到揽月轩时,晚翠几乎要欢呼出声。
“小姐!成了!慕容贵妃被禁足了!”
萧明玥正对窗临帖,闻言,手腕稳稳落下最后一笔,一个“静”字跃然纸上,结构端正,笔锋内敛。她放下笔,用湿帕子缓缓擦拭着指尖沾染的墨迹,脸上并无太多喜色。
“禁足三日而已,伤不了她的根本。”她声音平静,“不过,经此一事,至少能让她,还有这宫里其他盯着我们的人知道,揽月轩,不是可以随意揉捏的软柿子。想动我们,也得先掂量掂量,会不会崩了牙。”
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那几株在秋风中依旧挺立的桂树。这一次,她借力打力,隔山打牛,算是小胜一局。
但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慕容嫣禁足期满后,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浪?而她接下来,又该如何在这步步惊心的棋局中,落下下一步棋?
殿外秋风萧瑟,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不知最终将落往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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