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那声带着镇魂之力的断喝,如同惊雷炸响在偏殿,暂时压下了罗烈与杨少白之间一触即发的火药味。然而,雷声过后,留下的并非雨过天晴的清明,而是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罗烈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的血色缓缓褪去,但那份被背叛的怒火和根深蒂固的猜疑,如同烙印般刻在了瞳孔深处。他不再看杨少白和陈启,而是重新退回到角落的阴影里,巨斧杵地,仿佛一尊沉默而充满戾气的石像。他身后的“瘦猴”等力士,虽然收起了兵器,但眼神中的敌意和戒备丝毫未减,像一群护主的恶狼,死死盯着对面的三人。
杨少白脸色铁青,陈启的质问和罗烈的指控,像两把冰冷的匕首,刺穿了他基于线索推演出的、试图弥合裂痕的脆弱推论。他疲惫地靠回石台,闭上眼,不再言语,掌心的烙印隐隐作痛,提醒着他自身难保的处境。新任的桥梁尚未搭建,便已在中段轰然崩塌,甚至坠落的碎石将两岸砸得更加支离破碎。
陈启站在原地,左臂的诅咒纹路因方才情绪激动和强行运功而灼痛难忍。他看着泾渭分明、形同陌路的两拨人,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发丘印能镇邪,却镇不住人心深处盘踞的鬼魅。历史的迷雾太浓,先祖的恩怨太深,仅凭三言两语,如何能化解这累积了数十年的血与疑?
就在这片压抑得让人发疯的寂静中,一个轻微却带着无法抑制颤抖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苏离。
她一直紧紧抱着怀中的龟甲,仿佛那是她在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然而此刻,那枚传承自搬山先祖的龟甲,非但没有带来安宁,反而传递来一种异常的温度——不是平日的温润,而是一种隐隐的、如同低烧般的灼热。这种灼热感,与她血脉深处某个沉睡的、充满恐惧的记忆碎片,产生了致命的共鸣。
杨少白关于“青铜门爆炸”和“力量泄露”的描述,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一直不敢触碰的、属于搬山一脉最惨痛的记忆封印。
她抬起头,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微微颤抖,那双平日里清澈沉静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巨大的恐惧和不安,仿佛一个即将溺毙的人。
“杨大哥……”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细针,刺破了偏殿内凝固的空气,“你刚才说……当年的变故,是因为青铜门后的力量泄露……引发了爆炸?”
杨少白睁开眼,看向苏离,看到她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心中一动,点了点头,声音沙哑:“根据现有线索推断,是的。那是一种……远超我们理解的、充满毁灭性的能量爆发。”
苏离抱紧了怀中的龟甲,那灼热感更清晰了。她仿佛能透过龟甲,感受到数十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感受到那股撕裂一切、湮灭一切的能量洪流。
“我……我们搬山一脉……”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无法连贯,“族中残卷记载……数十年前,祖地附近天降灾厄,地动山摇,有……有无名业火自地底喷涌,焚尽一切……族人死伤惨重,传承几近断绝……”
她越说越快,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眼中充满了血丝:“那场灾难之后……活下来的人,身上就开始出现各种诡异的症状……衰老加速,生机流逝,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烧……一代比一代严重……这……这就是我们搬山一脉的‘诅咒’!”
她终于将埋藏心底最大的恐惧说了出来。搬山一脉人丁凋零,并非因为战乱或仇杀,而是源于一场莫名其妙、无法理解、也无法抵抗的“天灾”!而现在,杨少白的推断,将这“天灾”与这座地宫、与那扇青铜门联系了起来!
“如果……如果当年的爆炸,真的是门后力量泄露所致……”苏离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充满了绝望,“那……那我们现在就在这里!就在那扇门附近!我们身上的诅咒……会不会……会不会被再次引动?”
这个念头让她如坠冰窟。搬山一脉的先祖,可能是在那场爆炸的余波中沾染了诅咒的根源。而他们现在,岂不是直接站在了诅咒的源头旁边?!
“甚至……更严重?”她几乎不敢想下去,灭族的阴影如同巨大的手掌,扼住了她的喉咙,“会不会……引发第二次……爆炸?”
最后两个字,她几乎是嘶哑着喊出来的,带着无尽的恐惧。她仿佛已经看到,无尽的毁灭性能量再次从地底喷发,将他们也如同先祖一样,化为飞灰!
苏离的恐惧,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潮,席卷了整个偏殿。不同于罗烈充满攻击性的愤怒和杨少白理智的忧虑,这是一种源自血脉、关乎存亡的最原始的恐惧。它瞬间冲淡了之前的恩怨纠葛,将所有人拉回了一个更残酷的现实——他们可能正站在一个随时可能再次爆发的火山口上!
陈启的脸色彻底变了。他想起苏离之前龟甲的异常,想起她族人诡异的衰亡。如果搬山的诅咒真的源于此地,那么他们伐丘、卸岭、摸金的诅咒呢?是否也同出一源?他们此刻,岂不是在玩火自焚?
罗烈也猛地抬起头,眼中的戾气被一丝惊疑取代。他体内的力量躁动不安,如果这里真是诅咒源头,那他的失控……
杨少白更是霍然站起,掌心的烙印传来剧烈的灼痛感,仿佛在印证苏离的猜测!他之前只推断出诅咒与“门”有关,却没想到可能直接源于一场毁灭性的能量泄露!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每一步探索,都可能是在迈向自我毁灭的深渊!
偏殿内,一时间只剩下苏离压抑的啜泣声和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猜忌和愤怒,在灭顶之灾的阴影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
然而,恐惧之后,一个更可怕的问题浮现在每个人心头:如果这里真是诅咒源头,并且极不稳定,那么他们……是该立刻逃离,还是……必须想办法彻底解决这个根源?
无论哪种选择,都预示着一条九死一生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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