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中心里，所有的声音都被抽走了。
赵刚攥紧了手里的信，那单薄的纸张几乎要被他的指骨捏碎，沉甸甸地烙着他的掌心。
他望着高翔的背影。
那个本该属于天空的男人，此刻走向飞机的每一步，都像在走向自己的断头台。
决绝，孤寂。
李云龙的嘴唇动了动，一句“他娘的”在胸膛里打了几个滚，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想冲过去，一巴掌拍在高翔的肩膀上，告诉他给老子活着回来，回来喝地瓜烧！
可他喉咙发干，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任何话，在这一刻都没有重量。
高翔没有回头。
一步。
又一步。
他踏上舷梯，钻进那个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钢铁囚笼。
“咔哒。”
座舱盖合拢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闸门，隔开了生与死两个世界。
跑道尽头，所有人的心脏都悬在了嗓子眼。
战士们，工程师们，自发地站在跑道两侧，站得笔直，远远望去，像是两排沉默的送葬队伍。
林凡站在指挥塔上，捏着秒表，视线死死钉在那架静止的钢铁巨兽上。
他的大脑在疯狂运转，风速，配平，抬轮速度……无数数据流淌而过。
但他的手心，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嗡——”
螺旋桨开始旋转，起初很慢，像一朵正在苏醒的金属睡莲。
“轰——！”
发动机被彻底唤醒！
那颗曾带来绝望，又赋予狂喜的钢铁心脏，爆发出比任何一次测试都更低沉、更雄浑的怒吼！
整个山谷都在咆哮中震颤。
脚下的土地，胸腔的骨骼，都在共鸣！
李云龙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被那野兽般的轰鸣声攫住，狠狠地撞击着肋骨。
座舱内。
高翔的手，铁钳般稳稳地握着节流阀和驾驶杆。
他闭上眼。
机身每一寸金属的战栗，都通过座椅清晰地传导至他的脊椎。
这感觉，太熟悉了。
不！
比记忆中任何一架飞机，都更强壮，更狂野，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
他猛地睁开双眼，瞳孔里是两团燃烧的烈焰。
“‘天火’，请求起飞！”
声音通过无线电，清晰，冷静，传遍指挥塔。
“准许起飞！”
林凡的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高翔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猛地将节流阀一推到底！
“轰——！”
咆哮声瞬间拔高到极致！
三叶螺旋桨化作一道肉眼无法捕捉的灰色圆盘，疯狂地切割着前方的空气，卷起漫天尘土！
飞机动了！
它像一头挣脱了锁链的巨兽，开始在跑道上狂奔。
起初笨重。
随即，越来越快！
十米！
五十米！
一百米！
跑道两侧的山石树木，飞速向后拉伸成模糊的线条。
所有人都忘了呼吸，拳头攥得发白，眼珠子一动不动，死死盯着那道狂奔的银色影子。
李云龙的眼睛瞪成了铜铃，嘴巴大张着，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嗬…嗬…”声。
丁伟和孔捷，两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此刻紧张得手心里全是黏腻的冷汗。
跑道在飞速缩短！
尽头，就在眼前！
飞啊！
你他娘的给老子飞起来啊！
李云龙在心里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
就在机轮即将冲出跑道边缘的那一个瞬间——
高翔猛地向后一拉驾驶杆！
机头悍然扬起！
那姿态，如同一头不屈的雄狮，向着天空发出了最原始的挑战！
“嗡——！”
伴随着发动机撕裂长空的尖啸，两个沉重的轮子，终于摆脱了地心引力！
一米！
三米！
十米！
它飞起来了！
它真的飞起来了！
那颗刺眼的红色五角星，在晋西北湛蓝的天空下，第一次挣脱了这片苦难大地的束缚，用钢铁的翅膀，刺破了苍穹！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跑道两侧，死寂的人群，在凝滞了一秒之后，轰然爆发出足以掀翻山谷的狂吼！
“飞起来了——！”
“我们的飞机！飞起来了！！”
无数顶军帽被甩向天空！
无数平日里只跟冰冷钢铁打交道的工程师，此刻像个孩子，抱着身边的人，又蹦又跳，滚烫的泪水糊了满脸！
指挥塔上。
李云龙仰着头，死死盯着那个在蓝天中不断爬升的银色光点。
他感觉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涌上了眼眶，模糊了视线。
他一把抓住栏杆，青筋暴起，用尽全身的力气，扯着嘶哑的喉咙，向着天空，向着那颗闪耀的红星，发出了灵魂最深处的咆哮：
“他娘的！飞起来了！老子的飞机……飞起来了！！！”
那声音里，有哭腔，有嘶吼，有压抑了太久太久的狂喜与骄傲。
丁伟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是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金属栏杆上，又哭又笑。
“好小子……真他娘的……上天了……”
孔捷，这个铁铸的汉子，此刻也红了眼圈，一遍遍地喃喃自语。
“咱们……有飞机了……”
“咱们八路军，有自己的飞机了……”
天空中。
“天火-01”像一道银色的电光，轻盈地切开云层。
高翔感觉自己不是在驾驶，而是与这架飞机彻底融为了一体。
每一个念头，都通过神经末梢，瞬间传递到机翼的舵面。
他甚至能清晰“感受”到，机翼下的气流是何等顺滑，何等畅快。
“地面！都给老子看好了！”
高翔的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酣畅淋漓的狂野。
他猛地一推驾驶杆！
飞机一个凶狠的俯冲，带着尖啸，从千米高空直扎而下！
那啸声，让地面的人群爆发出惊恐的呼喊。
就在机腹即将擦过山顶树梢的瞬间，他又猛地向后拉杆！
飞机以一个近乎蛮不讲理的角度，咆哮着，垂直刺向苍穹，展现出恐怖的爬升性能！
还没完！
抵达顶点，速度降至最低的那一刻，高翔猛地一蹬舵，驾驶杆向侧一压！
一个干净利落的战术横滚！
那颗巨大的红色五角星，在天空中翻滚飞舞，像一颗跳动不息的钢铁心脏，向着整个世界宣告它的到来！
他的翅膀，回来了！
不是别人施舍的，是他的同胞们，用血，用汗，用命，为他亲手锻造的钢铁之翼！
基地里，每一个人都沉浸在这足以被历史铭记的巨大喜悦中。
李云龙已经开始掰着指头算计，等飞机造出个三五架，第一件事就是飞到太原上空，把山本一木那个老鬼子的房顶给掀了！
然而，就在这狂欢的顶点——
“哔——哔——哔——！！！”
尖锐刺耳的最高级别警报声，没有一丝预兆，像一把烧红的刀，狠狠捅进了所有人的耳膜！
山坡上震天的欢呼，被瞬间切断。
所有人的笑容，都凝固在了脸上。
“又他娘的怎么了？！”
李云龙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一种冰冷的预感瞬间爬满全身。
指挥中心内。
雷达兵的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他指着屏幕，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报告！东北方向……发现……三个高速目标！”
林凡一把将他推开，目光如电，钉死在雷达屏幕上。
三个绿色的光点，组成一个标准的品字形攻击队形！
它们正沿着一条笔直的，毫不掩饰杀气的航线，以超过五百公里的时速，朝着高翔所在的空域，闪电般扑来！
“是鬼子的战斗机！”
“距离，五十公里！”
“目标……直指‘天火’！”
轰！
指挥部里，所有人的大脑一片空白。
刚刚破壳的雏鹰，还没来得及享受片刻天空的自由。
死神的獠牙，已经抵在了它的喉咙上。
首飞，即是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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