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言语试探,军费的敏感话题
赵清平一声“真正的知己”,说得是荡气回肠,老泪纵横。他攥着那本《墨经补遗》,像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激动的情绪在书房昏黄的灯火下,久久未能平复。
绿萼在柳惊鸿身后,已经从震惊变成了麻木,现在又从麻木中生出几分敬畏。她看着自家小姐,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说了几句她听不太懂的话,就让这位传闻中油盐不进的户部侍郎,变成了这副模样。
柳惊鸿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端着那杯赵清平亲手奉上的茶,任由茶水的温度透过杯壁,传递到指尖。她在等,等赵清平的情绪从顶峰回落到一个最适宜交谈的、充满信任与热情的平台。
果然,赵清平长舒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人老了,就容易激动。惊鸿,让你见笑了。”
“大人是性情中人,惊鸿今日得见,方知何为‘文人风骨’。”柳惊鸿放下茶杯,声音温润,恰到好处地接住了对方递来的台阶。
“风骨?哼,不过是些不合时宜的牢骚罢了。”赵清平自嘲地摇了摇头,但眉宇间的舒展,显然对这个评价极为受用。他将那卷残篇和《墨经补遗》都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案最里侧,仿佛那里是神龛。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坐下,看着柳惊鸿,眼神里满是欣赏与好奇。“说起来,你这孩子,年纪轻轻,却似乎对兵法韬略也颇有涉猎?”
柳惊鸿心头一动,知道真正的试探可以开始了。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露出一个略带羞赧的浅笑,像是被长辈问到了自己不擅长的功课。“不敢说涉猎,只是在家父书房中胡乱翻过几本闲书,看些前人旧事罢了。方才听大人提及边境战事,言语间满是忧愤,惊鸿心中也跟着揪紧。想起之前大人应允,可让惊鸿拜读那套《武经总要》孤本……”
她话锋一转,顺理成章地将话题引向了那个巨大的诱饵。
“惊鸿对其中提到的,前朝战时‘常平仓’转为‘军需仓’的账目条陈,尤为好奇。书上说,其法度之严密,账目之清晰,足以让贪墨之徒无所遁形。惊鸿愚钝,总想不明白,一套账册,如何能有这般威力?竟能管住人心。”
她的问题,像一个纯粹的学子,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求。她没有问“现在的军费怎么了”,而是问“以前的账册为何如此厉害”,将一个现实的、尖锐的问题,包裹在了历史的糖衣之下。
赵清平果然被勾起了兴致。没有什么比向一个聪慧且崇拜自己的“知己”炫耀学问,更能让他感到愉悦的了。
“哈哈,你这问题,算是问到点子上了!”赵清平一拍大腿,身体微微前倾,谈性大发,“寻常人看账,只看银钱出入。但《武经总要》里那套法子,看的不是钱,是‘物’!”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比划着,“它的核心,叫‘实物交割,三方核验’。举个例子,朝廷要往前线送十万石粮草。户部拨的不是银子,而是‘粮引’。将军拿着粮引,直接去指定的常平仓提粮。粮仓的仓官、运粮的押司、接收的军需官,三方必须同时在场,清点数目,称量重量,查验品质,然后各自在同一份文书上签字画押。这份文书,一式四份,兵部、户部、监察司、军队各留一份。你说,这中间谁能伸手?”
绿萼在后面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这法子听着就麻烦。
柳惊鸿的眼睛却亮了,她顺着赵清平的话,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困惑:“那……那如今呢?如今不也是这般么?”
这一问,像是拿针精准地刺在了赵清平的脓包上。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沉的讥诮。“如今?如今是‘银钱开路,层层盘剥’!”
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咬着牙根说话:“如今是户部拨银子,兵部做计划,再下达到地方州府采买。银子从京城到地方,过一手,就薄一层。地方官拿着缩了水的银子,去找皇商采买。皇商报上来的价,是市价的三倍,送来的货,是市面上的三等品。最后送到前线的,纸面上看着是十万石粮,实际上能吃的,有六万石就算不错了!”
柳惊鸿做出倒吸一口凉气的样子,美目圆睁,仿佛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可……可账目呢?账目上难道看不出来?”
“账目?”赵清平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无力和悲凉,“账目做得天衣无缝!花了多少钱,买了多少东西,单价、总价,写得清清楚楚。谁去查?怎么查?难道派人去前线,把吃进士兵肚子里的粮食再吐出来称一遍不成?”
他端起茶杯,猛地灌了一口,像是要浇灭心头的邪火。“就说上个月,云州急需一批箭矢。兵部报上来的预算,是采买十万支狼牙铁箭。我户部一个铜板没扣,全批了。可送到萧将军手里的,是什么?是普通的柳叶箭!箭头用的还是劣铁,射出去连北国蛮子的皮甲都穿不透!可笑不可笑?”
柳惊鸿的心脏重重一跳。
云州萧将军,又是他。从“神火飞鸦”到“狼牙铁箭”,看来这位将军,是朝中某些人重点“关照”的对象。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住眸中的寒光,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这……这简直是拿将士们的性命开玩笑!难道就没人管吗?”
“管?”赵清平疲惫地靠在椅背上,“谁管?采买此事的,是沧州布政使。那位大人,是皇后娘娘的亲外甥。你说,谁去管?”
皇后!
柳惊鸿的手指在袖中轻轻蜷起。线索,终于从模糊的“尸位素餐之辈”,指向了具体的势力。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灯火跳动,将赵清平脸上的皱纹照得如同刀刻。
“唉,”赵清平长叹一声,似乎也觉得自己说得太多,摆了摆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说这些,只会污了你我的耳朵,也玷污了这满室书香。”
柳惊鸿知道,火候正好,必须再添一把柴,将他心中那点顾虑彻底烧掉。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带着一种不染尘埃的纯粹:“大人错了。惊鸿以为,这恰恰没有玷污书香。圣贤书教人明事理,辨是非。若读书人只懂风花雪月,对这等动摇国本之事充耳不闻,那才真是白读了圣贤书,愧对这一室笔墨。”
她的话,掷地有声。
赵清平猛地一震,他看着眼前的女子,看着她那双清亮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忽然间,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是啊!他怕什么?他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浮沉宦海半生,难道连几句真话都不敢说?尤其是在这样一位“知己”面前!
“说得好!”赵清平一拳捶在桌上,震得笔架上的毛笔都跳了起来,“你说得太好了!我赵清平,就是顾虑太多,瞻前顾后,才活得这般憋屈!”
他的情绪再次被点燃,话匣子彻底打开,再无保留:“你以为只是一个沧州布政使?他背后,是皇后,是太子!他们把持朝政,安插亲信,将户部、兵部当成了自家的钱袋子!边境军费,十成里能有五成真正落到实处,都算是他们发了善心!我这个户部侍郎,说得好听,不过是个大账房,眼睁睁看着国库的银子被他们这么糟蹋,却什么都做不了!”
太子!
柳惊鸿呼吸一滞。萧景辰的手,果然已经伸得这么长了。
赵清平越说越激动,甚至站了起来,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我书房里,锁着一本暗账。上面记着这三年来,每一笔我觉得有问题的军费开支。从云州的火药,到沧州的箭矢,再到幽州守军的冬衣……每一笔,都血淋淋的!可我能怎么办?我递上去,就是和整个太子党为敌!我……”
“老爷!”
一声急促的呼喊,从门外传来。
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钱管家一脸惶急地站在门口,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正是赵清平那个不成器的独子。
“爹!您怎么还在跟客人聊天啊!宫里都来人催了,说太子殿下在东宫设宴,请您即刻过去!”
“太子”二字,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赵清平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他脸上的激愤瞬间褪去,化为一片煞白。他猛地回头,看向柳惊鸿,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懊悔,还有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惧。
他意识到,自己刚才,在一个初次见面的七皇子妃面前,究竟都说了些什么。
书房里的气氛,在这一瞬间,降到了冰点。
喜欢王妃杀疯了,王爷连夜扛她跑路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王妃杀疯了,王爷连夜扛她跑路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