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被推开时,发出的“吱呀”声又长又涩,像一个久病老人的呻吟。
门内,一股浓重到几乎凝成实质的气味扑面而来。那不是翰林轩里名贵木料与墨锭混合的雅香,而是一种更为复杂、更为原始的气息——是纸张受潮后发酵的霉味,是尘埃在时光中层层堆积的死气,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旧物的枯朽芬芳。
光线被阻隔在门外,店铺里昏暗得如同洞穴。只有一缕阳光从屋顶的破洞里斜斜射下,在空中照出亿万翻飞的尘埃,像一场无声的金色暴雪。
“小姐……”绿萼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她死死拽着柳惊鸿的衣袖,小小的身子恨不得缩成一团,“这、这是什么鬼地方?咱们快走吧,我感觉里面有耗子!”
柳惊鸿没理会她,径直走了进去。
她的眼睛很快适应了这里的昏暗。这间店铺不大,却被塞得满满当当。一排排歪歪扭扭的书架顶天立地,上面堆满了各种书籍、卷轴和散页,许多书的书脊已经破损,露出里面泛黄的纸页,像一具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地上也堆着一摞摞的书,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在店铺最深处的阴影里,一张破旧的躺椅上,躺着一个干瘦的老头。他盖着一张看不出颜色的薄毯,双眼紧闭,胸口几乎没有起伏,仿佛已经和这满屋的死气融为一体。
“店家?”柳惊鸿开口,声音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躺椅上的人毫无反应。
绿萼吓得一个哆嗦,压低声音道:“小姐,他、他不会是……”
“睡着了而已。”柳惊鸿打断她,语气平静。她能听到那微弱但平稳的呼吸声。
她不再试图叫醒店主,开始自己打量这个“旧纸堆”。作为一个顶级的特工,她深谙一个道理:最有价值的情报,往往藏在最不起眼的垃圾信息里。寻宝也是同理。
她略过那些码放得相对整齐的书架,那些都是被人挑拣过的。她的目光,投向了那些最混乱、最肮脏的角落。
在一个靠墙的角落里,堆着一堆被虫蛀得千疮百孔的残本,旁边还有几只破了口的麻袋,里面装着发黄的草纸和废弃的信札。寻常人看到只会觉得是垃圾,但在柳惊鸿眼里,这却是未经筛选的矿脉。
她走过去,蹲下身,完全无视那厚厚的灰尘和可能存在的虫子。绿萼捂着嘴,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家小姐像个捡破烂的乞丐一样,在那堆垃圾里翻找。
“小姐,脏!太脏了!”绿萼快要急哭了,她想上前拉住柳惊鸿,又实在没有勇气靠近那堆东西。
柳惊鸿没有抬头,只是伸出手指,从一堆烂纸里捻起一张残页。她的动作很轻,仿佛对待的不是废纸,而是什么稀世珍宝。
“绿萼,你看。”她将那残页举到唯一的光束下,“这是前朝官府用的公文纸,竹料制作,质地坚韧,里面掺了少量云母粉,所以迎光看会有细碎的微光。这种纸,现在已经失传了。”
绿萼哪里看得懂这些,只看到小姐白皙的手指上沾了灰,心疼得直皱眉:“失传了又怎么样,还不是一张破纸。小姐,我们回去吧,您要是喜欢,王府库房里多的是好东西,何必来这种地方受罪。”
柳惊鸿没再解释,将那张残页随手丢开。她的搜寻有极强的目的性。她要找的,不是普通的古籍,而是“墨宝”。这意味着,她关注的重点是那些有字迹的、尤其是书法精妙的卷轴或册页。
她翻开一个破旧的木箱,里面全是发霉的书画,大部分都已粘连在一起,稍一触碰就化作飞灰。她耐心地一卷卷查看,神情专注得像是在拆解一枚精密的炸弹。
时间一点点过去,绿萼从一开始的焦急劝说,到后来的无奈叹气,最后干脆找了个稍微干净点的门槛坐下,托着腮帮子,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家小姐“玩泥巴”。
就在柳惊鸿快要将这个角落翻遍的时候,她的手触碰到了一个硬物。
那东西被压在一堆最底层的废纸下,是一个长条形的木盒,没有上漆,表面布满了划痕和污渍,看起来平平无奇。
柳惊鸿的心跳,却在触碰到它的一瞬间,漏跳了一拍。
她将木盒抽了出来,入手的分量比想象中要沉。她用袖子拂去表面的灰尘,打开了那简陋的盒扣。
盒子打开的刹那,没有宝光四射,也没有异香扑鼻。里面只有一卷被布包裹着的画轴,那布料已经朽坏,颜色也褪得差不多了。
绿萼好奇地凑了过来:“小姐,这是什么呀?看起来比别的还破。”
柳惊鸿没有回答。她屏住呼吸,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揭开那层朽布,露出了里面的卷轴。
卷轴同样残破不堪,两端的轴头一个已经脱落,另一个也裂了纹。纸张泛着一种死沉的暗黄色,边缘有多处虫蛀和水渍的痕迹,更有一道明显的撕裂口,让整幅作品只剩下了不到一半。
这是一幅残卷。
然而,当柳惊鸿的目光落在卷上那仅存的几个字上时,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行草书,笔画狂放不羁,宛如惊龙入海,银钩铁画,每一个转折都蕴含着雷霆万钧之力。墨色浓淡枯润,变化万千,明明只是静止的文字,却仿佛能听到书写者落笔时那酣畅淋漓的呼吸与心跳。
仅仅是几个字,一股雄浑豪迈、睥睨天下的气魄便破纸而出,直逼眉宇!
“……笑入胡姬酒肆中。”
柳惊鸿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名字,一个在前朝书法史上如雷贯耳,其作品被誉为“书圣”之后第一人,却因生性放浪,传世真迹寥寥无几的名字——醉墨先生,李白石。
而这句诗,正是李白石最着名的一首《侠客行》中的一句。
她死死盯着那落款处一个模糊的印章,虽然残缺,但那独特的“白石”二字篆法,与她记忆中在特工训练时研究过的拓本,分毫不差。
这竟然是李白石的真迹残卷!
柳惊鸿的心脏,在这一刻剧烈地跳动起来。这已经不是惊喜,而是震撼。这种级别的国宝,别说是在这种垃圾堆里,就算是在皇宫大内,也足以被当成镇馆之宝。赵清平那种级别的“癖”,见到此物,恐怕会当场疯掉。
真是天赐良机。
她缓缓地将残卷重新卷好,放回木盒。整个过程,她的脸上没有流露出半分狂喜,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模样。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指尖在微微发颤,那是猎人即将捕获最顶级猎物时的兴奋。
“小姐,这破画也要吗?”绿萼看她如此珍重,忍不住问。
“嗯,”柳惊鸿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淡淡道,“看着顺眼。”
她拿着木盒,又随手从旁边的垃圾堆里捡了几本看起来不那么破的旧书,一共凑了四五样东西,这才朝着躺椅上的店主走去。
“店家,结账。”她再次开口。
这一次,躺椅上的老头有了动静。他慢悠悠地睁开眼,那是一双浑浊但又异常锐利的眼睛,像藏在沙砾里的鹰隼。他瞥了一眼柳惊天手里的东西,又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
“随便给点就行。”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绿萼一听,连忙从荷包里掏出几枚铜钱,正要递过去。
柳惊鸿却按住了她的手。她看着老头,将那几本旧书放在柜台上,唯独留下了那个木盒。
“这些,我都要了。”她说,“但这个盒子里的东西,我想单独算。”
老头的眼神闪了闪,重新坐直了身体。他伸出枯瘦的手,示意柳惊鸿把盒子给他。
柳惊鸿依言递了过去。
老头打开盒子,抽出那幅残卷,只看了一眼,便又迅速卷了起来,放回盒中。他的动作很随意,仿佛看的真是一张废纸。
“眼力不错。”他忽然说道,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这堆东西里,也就这个还有点意思。不过是张烂纸,不值钱。”
柳-惊鸿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了片刻,空气仿佛凝固了。绿萼在一旁紧张地吞了口唾沫,她感觉这两个人的气氛好奇怪。
最终,老头先移开了视线,他把木盒推了回来,懒洋洋地重新躺了下去。
“罢了,你既然能从那堆烂泥里把它翻出来,也算它跟你-有缘。”他摆了摆手,重新闭上眼睛,“东西你拿走,柜台上那壶酒,给我留下就行。”
柳惊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柜台角落里,果然放着一壶最劣质的烧刀子,旁边还有一只缺了口的粗瓷碗。
她没多问,从怀里取出一锭约莫五两的银子,轻轻放在柜台上。
“酒钱,还有这些书的钱,够了。”
说完,她拿起木盒和那几本书,转身就走。
“小姐,给多了!”绿萼跟在后面,心疼地小声嚷嚷,“那一壶酒,还有那堆破烂,连半两银子都不值!”
柳惊鸿的脚步没有停顿。五两银子,换一件能敲开户部侍郎府大门的绝世珍品,这笔买卖,是她赚翻了。
就在她们即将走出店门时,身后传来了那老头含混不清的声音。
“姑娘,有些东西……是有灵性的。找对了主人,是它的福气。若是落到心术不正的人手里,可是会引来祸事的。”
柳惊鸿的脚步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她带着绿萼,快步走出了那间昏暗的店铺。
重新回到那条狭窄的巷子里,午后的阳光显得格外刺眼。绿萼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自己像是从坟墓里爬了出来。
“小姐,我们再也别来这种地方了,太吓人了。”
柳惊鸿没说话,她低头看着怀里的木盒,眼神深沉。
巷子不长,很快就走到了尽头。就在她们即将拐上大街的那一刻,柳惊鸿的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街对面茶楼的二楼窗口,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那人穿着一身普通的文士袍,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正装作看风景的样子。
是诗会上,那个给她指引目标的北国旧识。
他的目光,并没有直接看向柳惊鸿,而是看似随意地,落在了她怀中那个朴实无华的木盒上。
柳惊鸿心中一凛,抱着盒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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