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重阳宫宴,先皇太后赏了你一杯‘君山银针’。你可知,那杯茶,是温的,还是烫的?”
柳惊鸿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投入了死水潭中,没有激起浪花,只让那股沉闷的死寂,变得更加深不见底。
整个“听竹轩”,安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时发出的毕剥轻响。
长公主萧玉淑脸上的怒容,像是被瞬间冻住的油彩,僵硬地凝固在那里。她的脑子飞速旋转,试图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翻找出三年前那个重阳节的细节。
先皇太后?宫宴?君山银针?
这些片段都对得上。可那杯茶是温是烫?谁会记得这种鬼东西!
那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她作为最受宠的公主,从皇太后手中接过一杯御赐的香茗,是何等的荣耀。她记得当时周围艳羡的目光,记得皇太后慈祥的笑容,记得那茶汤清澈杏黄,香气高爽。
可唯独不记得它的温度。
这问题荒谬得可笑,却又恶毒得精准。
它就像一根看不见的鱼刺,卡在萧玉淑的喉咙里,吐不出,也咽不下。
说烫?万一当时有人记得是温的,她岂不是当众出丑,连记性好的名声都保不住?
说温?谁知道这疯子后面还藏着什么话等着她。
说不记得?那她方才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记性一向很好”,岂不成了自打嘴巴?
萧玉淑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泛青,精彩纷呈。她攥着丝帕的手指收紧,指甲掐进掌心,那点刺痛才让她勉强找回一丝理智。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她终于开了口,声音却不复方才的清亮,反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明的外强中干,“本宫何等身份,岂会记得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你拿这种疯话来搪塞,是当在场的人都是傻子吗?”
她试图用身份和斥责,将这个难题重新推回给柳惊鸿。
然而,柳惊鸿根本没接她的话茬。
她只是看着萧玉淑,那眼神平静得像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她等了足足三息,等到萧玉淑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几乎要再次发作时,才缓缓地,将视线移开了。
她不屑于再看她。
柳惊鸿的目光转向了太子萧景辰,又扫过席间那些方才还在窃笑的贵女,最后,落在了面如死灰的柳将军身上。
整个过程,她一言不发。
可这沉默的巡视,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感。
被她目光扫过的人,无不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方才还挂在脸上的讥讽与幸灾乐祸,此刻都僵住了,变得滑稽可笑。
主位之上,萧夜澜始终没有动。
他就像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或者说,是一个坐在最高处、视野最好的位置,欣赏一出好戏的观众。
从太子萧景辰发难,到长公主萧玉淑挑衅,他都没有丝毫插手的意思。他甚至没有去看柳惊鸿,只是低垂着眼,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轮椅的扶手。
那是一种极有韵律的敲击,不疾不徐,仿佛在为这场对决,打着无声的节拍。
他知道柳惊鸿能应付。
从她在将军府第一次亮出爪牙,到方才滴水不漏地化解太子的拉拢,这个女人带给他的,从来都不是麻烦,而是惊喜。
他享受这种感觉。
像一个经验老到的棋手,看一个初出茅庐、却天赋异禀的对手,如何用匪夷所思的棋路,破开一个又一个看似无解的死局。
长公主萧玉淑的挑衅,在他看来,粗鄙且直接。拿“虫子”这种事来攻讦,是最低级的宅斗手段,旨在用群体性的羞辱,来击溃对方的心理防线。
对付寻常女子,这一招或许有效。
可柳惊鸿不是寻常女子。
萧夜澜能感觉到,在那具纤弱的身体里,住着一个极其强悍且冷酷的灵魂。羞耻、难堪、畏惧,这些情绪对她而言,恐怕就像他腿上的这副皮囊,只是一个可以随时穿上或脱下的伪装。
他饶有兴致地分析着她的每一步。
第一步,夹菜。
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动作。在剑拔弩张的顶点,她忽然用一个充满烟火气的日常行为,强行切断了对方营造的紧张气氛。这一下,不仅让萧玉淑蓄满力的一拳打空,也让所有等着看好戏的观众,都愣在了原地。高明。
第二步,提问。
“那杯茶,是温的,还是烫的?”
听到这个问题时,连萧夜澜都感到了一丝错愕,随即而来的,是更深的兴味。
这个问题本身不重要,答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用一个同样“鸡毛蒜皮”的旧事,构建了一个与“青虫事件”完全对等的场景。
你在众人面前,用一件微不足道的丑事来羞辱我。
那么我同样可以在众人面前,用一件微不足道的旧事来考问你。
你记得,说明你心胸狭隘,专记人丑事。
你不记得,说明你的记性也不过如此,凭什么拿你的记忆当证据?
这是一个无解的阳谋。无论萧玉淑如何回答,都输了。
她将一场关于“胆小”与“疯病”的人身攻击,悄无声息地,偷换概念,变成了一场关于“记忆”与“立场”的哲学辩论。
这种釜底抽薪的玩法,比单纯的反唇相讥,要高明太多。
萧夜澜的指尖在扶手上停下。他抬起眼,看向柳惊鸿的侧脸。烛火在她清冷的轮廓上镀了一层暖光,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此刻深处,仿佛有无数精密的齿轮,正在无声而高效地运转。
她不是在发疯。
她是在用一种凡人无法理解的、近乎艺术的方式,在精准地操控人心。
他忽然觉得,自己当初答应娶她,或许是这二十多年来,做过的最明智的一个决定。
就在这时,那片令人窒息的寂静,被柳惊鸿再次打破。
她终于将目光从柳将军身上收回,重新看向面色铁青的长公主,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
“长公主殿下,不必费神去想了。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重要。”
萧玉淑猛地抬头看她,眼中满是屈辱和不解。
柳惊鸿的唇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弧度。那不是笑,那是一种冰冷的、解剖般的漠然。
“我之所以问,只是想告诉殿下,也告诉在座的各位一件事。”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敲进所有人的耳朵里。
“人的记忆,是会骗人的。它会因为你的喜好,你的厌恶,你的立场,而被随意地篡改、扭曲、和遗忘。”
她顿了顿,目光如刀,直刺萧玉淑。
“殿下选择性地记住了三年前的一只虫子,却记不住先皇太后御赐的一杯茶。这只能说明,在殿下心里,看我柳惊鸿出丑,比领受先皇太后的恩典,要重要得多,也记得更清楚。”
“轰——”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听竹轩”内炸响。
满座皆惊!
谁都没想到,她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将长公主与先皇太后放在天平的两端,这是诛心之论!
“你……你血口喷人!”萧玉淑浑身发抖,指着柳惊鸿,气得话都说不完整了,“本宫对皇祖母的敬重,天地可鉴!岂容你这疯妇在此污蔑!”
“我可没污蔑你。”柳惊鸿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事实就是,你记得虫子,不记得茶。至于这代表了什么,是你自己心里的事,与我无关。”
她轻轻巧巧一句话,又把自己摘了个干净。
太子萧景辰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他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他知道,不能再让萧玉淑说下去了,再说下去,丢的就不只是她一个人的脸。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柳惊鸿却又说话了。
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局限于萧玉淑,而是缓缓扫过全场。
“至于那只虫子……”她轻轻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众人无法理解的悲悯与嘲弄,“一只虫子,就能让你们记挂三年,议论至今。可见各位平日里的生活,是何等的……乏善可陈。”
“噗——”
角落里,一个年轻的武将没忍住,一口酒直接喷了出来,又在周围杀人的目光中,拼命地咳嗽着掩饰。
这话的嘲讽意味,已经不加掩饰了。
等于是在说,你们这群京城顶级的权贵,整天无所事事,眼界就只有一只虫子那么大,格局小得可怜。
柳惊鸿施施然地站起身。
她的动作,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她要做什么?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走到大厅中央,那片因宾客退让而空出的地方。
她站定,环视四周,那双清冷的眸子,第一次,染上了一丝锐利如锋的光芒。
“我柳惊鸿,以前是什么样,不重要。因为那个柳惊鸿,已经死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从我踏进七皇子府的那一刻起,我就是你们眼前的这个样子。你们可以叫我疯子,也可以叫我怪物,我不在乎。”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脸色惨白的长公主。
“但有一点,你们最好都给我记清楚了。”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像腊月的寒风,刮过每一个人的皮肤。
“谁再敢拿我的过去做文章,拿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来恶心我……”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对着所有人,露出了一个灿烂至极,却又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我就让他,没有以后。”
喜欢王妃杀疯了,王爷连夜扛她跑路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王妃杀疯了,王爷连夜扛她跑路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