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之前那种打了胜仗的火热气氛,像是被一个无形的黑洞吸走,荡然无存。
李瑞、苏晓、马叔,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白板上那两个刚劲有力的字上——生态。
这两个字下面,是林舟随手画出的、一片布满裂痕与枯萎根系的土地。画面粗糙,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真实。
“碧水蓝天”工程指挥室里,第一次陷入了如此漫长的沉默。窗外夜色深沉,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玻璃,在巨大的电子地图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闪烁的数据流,此刻看起来竟有些虚幻。
“人才生态……”李瑞率先打破了寂静,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本就凌乱的头发,声音里满是想不通的困惑,“这词儿太玄乎了,老大。说白了不就是钱没给到位吗?我开了三倍薪水,还不够?难道要我给五倍?”
他是个典型的技术型干部,习惯了用量化的指标去解决问题。在他看来,一切不以高薪为目的的跳槽,都是在耍流氓。可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小李,这次你怕是想左了。”马叔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抽出一根夹在指间,却没点燃,只是习惯性地摩挲着。他浑浊的眼睛里映着白板上的图案,叹了口气。
“我那个小老乡,在鹏城开公司,一年流水好几个亿。他说他不是怕回家乡赚不到钱,是怕回家乡赚了钱之后,守不住钱,也守不住那份安生。人情、关系、酒局……他说那些东西像藤蔓,不知不-觉就把你缠死了,等你发现的时候,已经动弹不得。”
苏晓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屏幕的冷光,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台正在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
“马叔说的是现象,本质是制度成本和交易成本过高。在我们省,一个企业主需要投入大量精力去处理非市场因素,这在经济学上被称为‘制度性内耗’。对于那些习惯了规则清晰、契约至上环境的高端人才而言,这种不确定性本身,就是最大的风险。”
三个人,从技术、人情、制度三个角度,剖析着同一个问题,但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看得见轮廓,却摸不着核心。
林舟一直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等他们都说完,他才转过身,拿起一支黑色的记号笔。
“你们说的都对,但都只看到了冰山的一角。”
他没有直接反驳,而是用一种近乎陈述的语气开口。“钱很重要,但对于那些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才来说,当收入达到一定水平后,金钱的边际效应是递减的。他们更看重的是另外三样东西:成就感、安全感和归属感。”
林舟的目光扫过三人,平静地继续道:“我做了一个简单的模型推演,或者说,是几个典型案例的深度剖析。”
他说话的同时,手中的笔在白板上移动,画出了三个简单的方框。
“案例一,一个年轻的AI博士,我们叫他A博士。他带着一项国内领先的图像识别技术回到家乡的江北大学。他的科研经费申请报告,被一位资深的老教授以‘不符合传统规范’为由,驳回了三次。”
李瑞听到这里,眉头皱了起来,似乎想起了什么。
“最后,A博士的项目,被那位老教授的弟子,以‘优化改良’的名义包装了一下,成功申请到了经费,还拿了奖。半年后,A博士心灰意冷,远走南方一所私立大学,一年后,他的成果被一家国际巨头以天价收购。而我们省里,那个‘优化改良’的项目,至今还在实验室里躺着。”
林舟在第一个方框下,写下两个词:论资排辈,劣币驱逐良币。
办公室里的空气又凝重了一分。
“案例二,一个在硅谷打拼多年的软件架构师,我们称他为b先生。他响应号召,带着团队和资金回乡创业,开发一款企业级SaaS软件。产品研发很顺利,但就在上线前夕,消防、税务、工商……各路神仙轮番登门‘指导工作’。”
马叔的嘴角撇了撇,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b先生焦头烂额,后来才从一个朋友那里得知,是某个部门领导的亲戚也看上了这块蛋糕,想让他‘主动’出让一部分股权。b先生拒绝了。结果,他的产品因为各种‘莫须有’的原因,被拖延了整整八个月才得以上线。八个月,在瞬息万变的互联网行业,市场早就被抢光了。”
林舟在第二个方框下,写下:规则模糊,权力寻租。
李瑞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了,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这种故事,他听过不止一个版本。
“案例三,一位技术精湛的外科医生,c医生。他是省人民医院心外科的一把刀。在一次全院大会上,他对院领导决定斥巨资引进一台昂贵但华而不实的医疗设备提出了异议,认为同样的钱,不如用来给一线医护人员涨点工资,或者多培养几个年轻医生。”
苏晓的眼神微微一动,她似乎预感到了结局。
“结果可想而知。从那以后,c医生被‘保护性’地边缘化了,不再安排重要和高难度的手术,美其名曰‘让老专家多休息’。一个顶尖的外科医生,每天的工作就是开开会,写写报告。最后,他被京城一家医院挖走,现在是那家医院的科室主任,一号难求。”
林舟在第三个方框下写下:外行领导内行,价值错配。
三个案例讲完,白板上,三个方框下面,是六个冰冷的关键词。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锥子,扎在每个人的心上。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之前,他们以为的敌人,是那些偷偷排污的企业,是钱卫国这样的旧势力代表。但现在,他们发现自己要面对的,是一个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处不在的庞然大物。
它不是某个人,不是某个部门,而是这片土地上,经年累月形成的思维定式、行为习惯和制度弊病。
“操!”李瑞终于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一拳砸在自己的手心,“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我给人家开三倍的薪水,人家想的是,就算我拿了三倍的钱,可我上面坐着个不懂装懂的领导,旁边围着一群等着摘桃子的同事,外面还有一堆想来分杯羹的牛鬼蛇神……这他妈哪是回来搞事业的?这是回来渡劫的!”
他的话粗理不粗,一下子戳破了那层窗户纸。
苏晓的脸色也异常严肃,她轻声补充道:“这是一种系统性的逆向淘汰机制。它奖励的不是创造价值的人,而是擅长在体系内钻营的人。长此以往,有本事、有傲骨的人要么被磨平,要么就只能远走他乡。”
马叔摩挲着那根未点燃的香烟,许久,才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声音说:“我年轻的时候,厂里有个技术员,那手艺,绝了。进口的机器坏了,德国专家都修不好,他听了听声音,拿锉刀磨了个小零件换上去,机器立马就转了。可就因为他脾气臭,不爱巴结领导,一辈子就是个小组长。后来他儿子考上大学,他喝多了,拉着我的手哭,说这辈子就算砸锅卖铁,也得让儿子留在外头,再也别回来受这份窝囊气……”
一个老人的追忆,比任何冰冷的数据都更具杀伤力。
办公室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他们就像一群准备屠龙的勇士,磨好了刀,穿好了铠甲,却发现要面对的恶龙,就是他们脚下呼吸的空气,和赖以生存的土地本身。
“那……那怎么办?”李瑞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老大,这玩意儿怎么打?敌人是谁都不知道。难道我们要跟全省的官僚体系为敌?”
林舟看着白板上那张盘根错节的“问题网”,眼神深邃。
他缓缓拿起板擦,将“生态”两个字擦去,然后,用记号笔,在原来的位置上,写下了另外两个字。
土壤。
“我们不跟任何人开战。”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定心丸,让另外三人纷乱的心绪瞬间安定下来,“你无法与空气为敌,也无法向整个体系宣战,那是匹夫之勇。”
他用笔尖点了点“土壤”两个字。
“一块盐碱化的土壤,你施再多的肥,浇再多的水,也长不出参天大树,最多只能养活一些荆棘和杂草。在引进凤凰之前,我们得先把自己的巢,打扫干净。”
李瑞、苏晓和马叔的眼睛里,同时亮起了一丝光。他们知道,林舟绝不是一个只会发现问题的人。
“那……怎么打扫?”李瑞追问道。
林舟的嘴角,勾起了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要改良一块板结的土地,不能只靠施肥浇水。”他转过身,目光投向墙上那副巨大的江北省电子地图,“你得先往地里,放几千几万条蚯蚓进去。”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后,没有停留在任何一个城市,而是轻轻点在了省委、省政府大楼所在的那个光点上。
“它们会不分昼夜地钻土,松动土层,把深处的养分带到表层,把板结的结构彻底打乱。它们本身不创造任何东西,但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生态革命。”
李瑞的呼吸一滞,他隐约明白了什么,但又不敢相信。
“老大,你的意思是……”
林舟收回手,看着三人惊疑不定的眼神,平静地抛出了一个更具颠覆性的问题。
“你们说,如果我们设立一个全新的机构,不属于任何厅局,直接对省委负责。这个机构唯一的职能,就是给全省所有的高层次人才和重点企业,当‘保姆’,做‘保安’,甚至是当‘打手’。谁敢给他们穿小鞋,谁敢伸手要好处,谁的规矩让他们不舒服了……这个机构,就去把谁的桌子掀了。你们觉得,会怎么样?”
他转身,走到办公室的白板前,拿起笔,没有写下任何解决方案,只是重重地写下了两个大字。
“生态”。
李瑞、苏晓和马叔都疑惑地看着他。
林舟用笔尖,在那两个字下面,画出了一片充满了裂痕和枯萎根系的土地。
“我们一直致力于修复江北的自然生态。”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但我们都忽略了,还有另一种生态,已经病入膏肓,甚至可以说,已经到了寸草不生的地步。”
他用笔,重重地敲了敲白板上的两个字。
“人才生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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