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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瑞描绘的商业蓝图太过炫目,像是在沉寂的夜空中陡然炸开的烟花,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仰起了头,眼中映满了五光十色的幻影。
然而,王守义三爷的一句话,却像一盆夹着冰碴的冷水,从头顶浇下。
“风筝的线,早就断了。”
这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被岁月磨砺出的沉重,瞬间压过了篝火的噼啪声,也熄灭了李瑞眼中闪烁的狂热。他脸上的兴奋僵住了,张开的双臂也有些尴尬地垂了下来,像是被戳破了的气球,迅速地瘪了下去。
他想反驳,想说线断了可以再接,可当他看到老人那双浑浊却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时,所有关于市场、流量、变现的话术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现场的气氛,比刚才对峙时还要凝重。那是一种希望被点燃后,又被现实掐灭的窒息感。王二毛和那群年轻人脸上的向往,也渐渐被一种更深的迷茫所取代。他们听懂了李瑞说的“挣大钱”,却也听懂了三爷爷说的“线断了”。
秦峰副县长脸上的狂喜凝固了,他刚刚还在为这个“文化产业化”的提议心潮澎湃,此刻却像是坐了一趟忽上忽下的过山车,心里七上八下。他看看李瑞,又看看王守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信谁。
就在这片几乎要冻结的沉默中,一个清冷而温和的女声响了起来。
“王三爷,线或许没有断,只是被尘土盖住了,我们一时找不到它的源头而已。”
说话的是苏晓。
她一直安静地站在人群外围,像个局外人。此刻她缓缓走上前来,站到了李瑞的旁边。她没有看李瑞,而是目光清澈地望着王守义,微微躬了躬身,姿态谦逊而又郑重。
“我叫苏晓,也是林博士的同事。刚才听了李瑞的设想,我很激动,但也……很害怕。”
“害怕?”李瑞不解地看向她,眉头皱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的方案完美无缺,既解决了经济问题,又传承了文化,有什么好怕的?
苏晓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继续对王守义说:“我害怕,我们因为太急于把风筝重新放飞到天上,就随便找了根尼龙绳接上去。风筝是飞起来了,飞得又高又远,所有人都看得到。可是,它原来的那根用桑蚕丝捻成的线,那根浸透了岁月和手艺人汗水的线,却被我们永远地丢在了泥地里。久而久之,大家只记得天上有个花花绿绿的风筝,却没人知道它真正的根在哪里,甚至会以为,它本来就是用尼龙绳牵着的。”
这番话说得有些绕,但王守义听懂了。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泛起了一丝光亮,那是被人理解后的微光。
李瑞也听懂了,他脸上的不服气更重了:“苏晓,你这是什么意思?现在是生存问题!饭都快吃不上了,你还在纠结用蚕丝线还是尼龙线?能飞起来不就行了?”
“不一样。”苏晓摇了摇头,她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李瑞,你的方案很好,但太快了,也太‘轻’了。你说的t恤、手机壳、帆布包,这些东西是快消品,今天流行,明天就会被扔掉。我们如果把山神爷、把《百鸟朝凤图》这么轻易地印在这些东西上,等于把一件‘贡品’,降格成了一件随时可以丢弃的‘赠品’。”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神情复杂的年轻人:“当他们习惯了花十九块九就能买到一件印着剪纸图案的t恤时,谁还会愿意花上几天甚至几个月的时间,去学一门复杂的技艺,去创作一幅能卖几千块的艺术品?当廉价的复制品铺天盖地时,原创的价值就会被稀释,甚至被扼杀。到最后,可能真的没人再去剪纸了,大家都在做设计、开印厂。那我们今天做的,到底是‘传承’,还是‘催命’?”
“催命”两个字,像两根针,扎得李瑞心里一抽。他想反驳,却发现苏晓的话逻辑严密,让他无从下口。他引以为傲的商业模式,在对方“保护文化纯粹性”的视角下,显得如此功利和短视。
秦峰副县长听得冷汗都下来了。他意识到,自己刚才只看到了经济效益,却完全忽略了这背后可能存在的文化风险。如果真像苏晓说的那样,为了发展经济,反而把老祖宗的根给刨了,那他这个县长,可就成了红山县的千古罪人。
王守义三爷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一次,叹息声里没有了之前的悲凉,反而多了一丝释然。他看着苏晓,就像看着一个懂事的孙女。
“姑娘,你说到我心坎里了。”老人沙哑地开口,“这手艺,讲究的就是一个‘敬’字。敬纸,敬剪刀,也敬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要是没了敬畏,剪出来的东西,也就没了魂。我们守着这祭祀的规矩不放,其实守的,也就是这点魂。”
他抬起手,指了指李瑞:“这后生说的挣大钱,好不好?好。可要是为了挣钱,把魂丢了,那跟行尸走肉,有啥区别?”
这一下,李瑞彻底没话了。他感觉自己像是卯足了劲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对方非但没受伤,还把他包裹了进去,让他动弹不得。
苏晓见状,知道时机到了。她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再次面向王守义,语气诚恳地说:“王三爷,所以我觉得,在谈怎么挣钱之前,我们得先做几件‘笨’事。”
“第一,抢救性记录。我们要请您和村里所有还懂这门手艺的老人家,把你们知道的所有剪纸的样式、图谱、剪法、口诀、传说故事,全部记录下来。我们用相机拍,用录音笔录,整理成文字和影像资料,建一个‘红山剪纸’的数字档案库。这是为后人留下一本永远不会烂的‘教科书’。”
“第二,建立标准。什么样的纸才算正宗的桑皮纸?什么样的剪法才算《百鸟朝凤图》的剪法?我们要和您一起,制定一个‘红山剪纸’的官方认证标准。以后,只有符合这个标准的作品,才能盖上‘红山剪纸’的印章。我们要做的,是奢侈品,不是地摊货。”
“第三,活态传承。我们想以政府的名义,在村里建一个‘剪纸传习所’,聘请您和各位老师傅当荣誉所长和指导老师。不是让你们去给游客表演,而是让你们真正地收徒弟。我们给徒弟发学习补贴,让他们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用三到五年的时间,跟着您从最基础的磨剪刀、选纸开始学。我们要培养的是下一代的‘王守义’,而不是流水线上的工人。”
苏晓每说一条,王守义的眼睛就亮一分。周围的老人们更是听得连连点头,激动得窃窃私语。这些话,说到了他们最在意,也最担忧的地方。
“做完这三件笨事,把根扎牢了,我们再来谈挣钱。”苏晓的目光转向李瑞,语气缓和了许多,“李瑞的很多想法都非常有启发性。但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我们不做t恤,但我们可以和高端的丝绸品牌合作,把最经典的剪纸图案,做成限量版的丝巾,每一条都有老师傅的签名和编号。我们不做手机壳,但我们可以把剪好的作品,用最顶级的工艺装裱起来,送到省城、京城的美术馆去展览,去拍卖。我们要让‘红山剪纸’这四个字,和‘艺术’、‘收藏’、‘价值’这些词联系在一起。”
“当它的品牌价值建立起来之后,”苏晓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那些周边的文创产品,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那时候,大家买一个剪纸盲盒,不是因为它便宜,而是因为它背后,站着一个厚重而高雅的文化品牌。这才是良性循环。”
一番话说完,苏晓再次向老人们深深鞠了一躬。
现场,鸦雀无声。
如果说李瑞的方案是烈火烹油,让人血脉偾张;那么苏晓的方案,就是文火慢炖,看似平淡,却滋味悠长,直抵人心。
一个追求广度,一个追求深度。
一个着眼于当下,一个布局于未来。
王二毛听得有些迷糊,他没太听懂什么奢侈品、品牌价值,但他听懂了“限量版”、“拍卖”,这些词听起来,似乎比“十九块九包邮”要厉害得多。
秦峰副县长则彻底被折服了。他看着苏晓,又看看林舟,心里感慨万千。省城来的高材生,果然不一样。一个看得见市场,一个看得见灵魂。这两人要是能结合起来,红山县何愁不兴?
李瑞站在一旁,脸色变幻不定。他不得不承认,苏晓考虑得比他更深远。他是个商人思维,追求的是效率和回报最大化。而苏晓,则更像个学者,或者说守护者,她首先考虑的是如何保住这份遗产的“纯粹性”。他心里有些不甘,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被点醒后的反思。
就在这微妙的氛围中,林舟终于动了。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观察着每一个人的表情变化。他看着李瑞的激情澎湃,看着苏晓的娓娓道来,看着年轻人的向往,看着老人们的感动,看着秦峰的左右为难。
所有的数据,所有的情绪反应,都已经被他的沙盘尽数吸收、分析。
他走到篝火旁,给火堆添了一根木柴,火苗“腾”地一下窜高,将所有人的脸都照得通红。
“秦县长,”林舟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路,今天必须通。”
这话一出,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又紧张了起来。王守义浑浊的眼睛猛地一缩,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和信任,似乎又要熄灭。
林舟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他转过身,看着王守义,目光平静而又锐利。
“但是,路通了之后,我们要做的,不是李瑞说的,也不是苏晓说的。”
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是李瑞说的?也不是苏晓说的?
那该怎么做?
林舟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那棵在夜色中沉默矗立的老槐树上。
“我们要把这两件事,合在一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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