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果,它出过事呢?”
林舟的声音不重,却像一枚投入冰湖的石子,砸破了秦峰脑海里那层名为“常识”的坚冰。
风声灌入耳中,带着水库深处植物腐烂的微腥气息。秦峰感觉自己像是被这股夜风吹透了,从皮肤到骨髓,都浸满了寒意。但这份彻骨的寒冷,并非来自大坝上的气温,而是来自林舟那句轻飘飘的反问。
出过事?
怎么可能。
秦峰的记忆里,三年前的北山水库加固工程,是一件彻头彻尾的喜事,是赵文德县长任上的一个重要政绩。他记得很清楚,竣工那天,彩旗从水库大坝一直插到县政府门口,县电视台的记者扛着摄像机跑前跑后,赵县长在剪彩仪式上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盛赞宏业建筑公司是“红山县本土企业的骄傲”,是“敢打硬仗、能打胜仗”的典范。
那张赵县长满面红光、手持金剪刀的照片,第二天还登上了市报的一个小角落。
那样一场被官方定调、被媒体传颂的盛事,怎么可能出过事?如果真的出了事,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全县人的眼睛?
“林主任,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秦峰的声音有些干涩,他下意识地与林舟拉开了一点距离,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怀疑,“这可不是小事,凭空捏造重点工程的事故,这罪名谁也担不起。”
他甚至开始怀疑,这是不是林舟为了说服自己,故意抛出的一个耸人听闻的假消息。这个年轻人,心机太深,他不得不防。
林舟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他的反应。他没有争辩,只是平静地看着秦峰,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再仔细想想。
在他的注视下,秦峰的脑子被迫高速运转起来,那些被他当作背景板忽略掉的记忆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
他想起来了。
工程进行到最关键的浇筑阶段时,好像……好像是听说过工地上出了点意外。但传出来的消息很模糊,有人说是脚手架塌了,有人说是砸伤了人。但很快,县里就统一了口径,说是“施工过程中发生的一点小摩擦,已经妥善解决”。
他还记得,当时县人民医院的急诊科,确实有过一阵小小的骚动,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后来,刘三还以公司的名义,给医院捐赠了一批医疗设备。赵县长在捐赠仪式上,又把刘三夸了一遍,说他“致富不忘桑梓,是企业家的楷模”。
现在想来,那场捐赠,更像是一笔封口费。
一个个孤立的疑点,像散落的珠子,被林舟那句话串联了起来,指向一个让秦峰脊背发凉的真相。
“你想起来了。”林舟陈述道,用的不是疑问句。
秦峰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没有回答,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在黑暗中摸索的人,一直以为脚下是坚实的土地,却被告知,自己正站在万丈深渊的边缘。
“不可能……瞒不住的。”秦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一条人命,怎么可能瞒得住?家属呢?工友呢?他们不会闹吗?”
“家属拿了一大笔钱,一笔足以让他们在贫穷和恐惧面前选择闭嘴的钱。”林舟的语气冷得像冰,“工友,要么同样被收买,要么被威胁,要么……被安上一个‘操作不当’的罪名,送去背锅。刘三处理这种事,很专业。”
秦峰彻底说不出话了。他靠在大坝冰冷的栏杆上,感觉栏杆的寒气正透过厚厚的外套,侵入他的五脏六腑。
贪腐,他见过。以权谋私,他听过。官商勾结,他甚至就在其中挣扎。但这一切,都还停留在“利益”的范畴。
而一条被水泥和谎言掩埋的人命,则彻底击穿了他对这个地方政治生态的最后一点幻想。这已经不是利益了,这是罪恶。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林舟,那眼神像是看着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信使。“你到底是谁?”秦峰的声音嘶哑,他几乎是咬着牙问出这句话,“这些事……这些事就算真的发生过,也早就被埋进了水泥里,烂成了泥!你怎么会知道?你……”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他脑海里闪过一个更可怕的念头。这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人,他的大脑里,到底装着什么?他那看似疯狂的“拆迁”计划,原来从一开始,就建立在这样匪夷所思的情报之上。
林舟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他知道,解释“因果沙盘”无异于天方夜谭,而让秦峰保持这种“深不可测”的敬畏感,对他接下来的计划,只有好处。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清冷的空气中比划了一下。
“秦县长,我们之前掌握的那些证据,套取补贴,高利贷,是贪腐,是违纪。动静大,声势响,像一柄大锤。”
“可刘三和赵文德的身上,裹着一层厚厚的棉被。这层棉被,叫‘人情’,叫‘关系’,叫‘地方保护’。你一锤子下去,声音震天响,却往往砸在空处,伤不了他筋骨。最后,反而会震麻我们自己的手。”
林舟收回手指,虚握成拳,只留拇指和食指探出,做了一个捏着细针的动作。
“但一条人命,不一样。”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敲击在秦峰的心上。
“这不再是违纪,这是犯罪。它是一根针,一根淬了毒的、能一击致命的针。它能无声无息地穿过所有棉被,绕开所有防护,直接扎进他们的心脏。因为没有任何关系网,敢公开去包庇一桩命案。”
“我们之前想的,是正面强攻,是把我们自己当成炮弹,去撞那堵墙。现在看来,那是愚蠢的。”林舟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像出鞘的刀锋,“我们要转换思路。我们不做炮弹,我们要做那个递针的人。”
“借力打力。”
这四个字,让秦峰浑身一震。他瞬间明白了林舟的整个战略。
他们不再是举报者,不再是那个站在明处,向固若金汤的堡垒发起自杀式冲锋的莽夫。他们要变成幽灵,变成在暗中寻找裂缝的刺客。他们要把这根致命的“针”,递到最能发挥它威力的人手里,递到最能让刘三和赵文德无法辩驳的场景里。
这不再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刑事案件侦破。
一股寒意,混合着一丝病态的兴奋,从秦峰的脊椎一路爬上头皮。他意识到,自己今晚的赴约,已经彻底将他绑上了一辆无法回头的战车。而这辆战车的驾驶员,不是刘三,不是老赵,而是眼前这个让他感到恐惧,却又让他看到一丝曙光的年轻人。
“我……我需要做什么?”许久,秦峰终于开口。当他说出这句话时,他知道,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再无退路。
林舟似乎一直在等他这句话。
他赞许地看了秦峰一眼,这个在红山县泥潭里挣扎了多年,却依旧没有被完全同化的人,是他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
“直接去查当年的工程档案,目标太大,会立刻引起赵文德的警觉。”林舟说道,“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的由头,一个能让我们接触到那些故纸堆,而又不显得突兀的理由。”
他沉吟了片刻,脑海中的沙盘飞速运转,模拟着各种可能性。
“有了。”林舟的眼睛亮了一下,“我们正在做的c方案,下游配套产业需要大量的工业用地。而红山县的地质情况复杂,很多地方不适合建重型厂房。所以,省发改委要求对红山县所有大型工程的地址勘探报告和竣工验收资料,进行一次‘安全性复核’,合情合理。”
秦峰的眼睛也亮了。这个理由,简直天衣无缝!既符合他们考察团的身份,又能名正言顺地调阅所有工程档案,包括北山水库那一份。
“我明天就在县政府的会议上,把这个‘要求’提出来。”秦峰立刻说道,“以省里的名义,赵文德就算怀疑,也不敢公然阻拦。”
“不。”林舟却摇了摇头,“这件事,不能由我们省里的人提。我们提,就是命令,就是施压,会让他们立刻绷紧神经。要由你来提。”
“我?”秦峰一愣。
“对。你要在会上,表现出对我们这个百亿项目‘极度上心’的样子。你要主动提出,为了确保项目万无一失,县里应该积极配合,主动对历史工程资料进行梳理,排查隐患,为省里的专家组提供最详尽的参考。你要把姿态做足,表现得像一个急于在省领导面前表现自己的、有点‘用力过猛’的副县长。”
秦峰咀嚼着林舟的话,越想越觉得高明。
由他这个“内应”主动提出,性质就完全变了。这不再是来自上级的审查,而是下级为了“邀功”而进行的自查。这会让赵文德放松警惕,甚至会觉得秦峰这个人,虽然有点书呆子气,想另起炉灶修路,但大方向上还是拎得清的。
“好,我明白了。”秦峰重重地点了点头。
“找到那份档案之后,不要声张。”林舟继续叮嘱道,“我要你把那份竣工报告里,所有关于‘施工意外’的描述,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都记下来。我要看看,那个鬼故事,他们当初是怎么编的。”
夜风吹过,水库的水面泛起层层涟漪,像是黑暗中睁开又闭上的无数只眼睛。秦峰望着那片深不见底的水,他知道,从明天开始,他就要亲手去打捞一个被掩埋了三年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一旦出水,整个红山县的天,恐怕就真的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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