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宁府,狼主书房。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坐虎皮,指尖摩挲着一只冰裂纹汝窑盏。盏壁薄如卵膜,青釉下“宣和御制”四字瘦金暗款,在牛油烛火中幽然欲活。四壁挂满劫掠而来的宋人名迹:《早春图》的寒林枯枝,《千里江山》的青绿长卷,更有徽宗亲绘的《瑞鹤》,仙禽绕梁,似要破绢而出。
“南朝风物,精妙如女子描眉。”左丞相完颜希尹嗤笑,将半盏冷酪泼入哥窑葵口洗,乳浆玷污了天青釉色,“可惜啊,赵佶小儿只知画鹤,却养不出一只能撕碎猎人的鹰!”
“何止无鹰,连看门犬都成了绵羊!”大将粘罕拍案,震得案头一尊定窑白瓷孩儿枕嗡嗡作响,“汴梁探子来报,那昏君竟在宗室院里教娘们儿舞剑绣花!演武大会?怕不是给咱大金勇士预备的百戏场!” 满座哄笑,粗豪的声浪撞在《瑞鹤图》上,惊得画中群鹤欲飞。
完颜阿骨打不语,只将汝窑盏举至眼前。薄脆的瓷壁映着烛光,透出他指腹粗砺的纹路。“宋人,确如这瓷器。”他声音低沉,如磨刀石擦过生铁,“胎土细腻,釉水温润,匠心有七窍玲珑。然——”五指猝然收拢!名瓷在刺耳碎裂声中化为齑粉,青白瓷片如泪溅落虎皮!
“太脆!”他摊开手掌,任瓷粉自指缝簌簌流下,“失了蛮性,再好的手艺,不过是待宰羔羊身上的金铃铛!传令:演武大会之日,死士混入汴梁!先杀赵佶父子,再焚武馆,屠尽所谓‘英才’!朕要这瓷器江山,碎得比这盏更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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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汴京西郊皇家猎苑。霜林尽染,鹿鸣呦呦。徽宗赵佶一袭玄色骑装,引雕弓如满月,“嗖”地一箭!百步外一头雄健白鹿应声倒地,雪白皮毛上绽开一点刺目猩红。
“父皇好箭法!”赵构拍马奔去,麻利地拎起尚温热的鹿尸。赵桓随后而至,望着白鹿修长优雅的脖颈与逐渐黯淡的眼眸,轻叹:“华美者多易夭,如这白鹿,如那艮岳的琼花。”
赵构将鹿甩上马背,接口道:“肥美者更易招猎!您看那傻狍子,肉最香,偏生呆头呆脑,可不就成了箭靶子?”少年康王眉宇间已褪尽稚气,唯余猎手的锐利。
徽宗抚弓而立,目光掠过鹿尸、狍子,投向更远的层林。林深处,一只色彩斑斓的雄雉正展开锦屏般的尾羽,向雌鸟昂首炫耀。“桓儿构儿,尔等只见其表。”他忽道,声音如秋潭落石,“白鹿华美,死于朕箭;狍子肥美,毙于构儿弓;这雄雉——”他引弓虚指,箭簇寒光锁定那浑然不觉的锦羽,“它那身霞帔,才是真正的夺命符!”
二子愕然。徽宗收弓,指尖拂过冰冷的箭簇,眼中锐光如他笔下的瘦金钩画:“美味诱人捕杀,美色招致争夺。然天下至强之器,非弓马刀剑,恰是这‘美味美色’四字!金人铁蹄可踏碎汴梁城墙,可能踏碎苏东坡的一阕词、米元章的一幅字、李师师的一段琴音?不能!此等滋味风韵,如水渗沙,如风入林,潜移默化间,能蚀骨,亦能铸魂!”
他猛地转身,玄色披风在林风中猎猎作响:“演武大会,非止较技!朕要天下人看看,何为真正的‘大宋气象’!弓马骑射,是筋骨;琴棋书画,是血脉;流云剑舞,是神采!筋骨强健,血脉贲张,神采飞扬,方为活生生的、金戈铁马也碾不碎的——文明!”
马蹄踏碎落叶,惊起寒鸦。徽宗最后瞥一眼那仍在炫耀的雄雉,唇边浮起一丝冷峭弧度。猎物与猎手,美色与刀兵,此刻在他心中如阴阳双鱼般旋转交融。远处宫阙的飞檐在暮色中勾勒出坚定的轮廓,一场以文明为甲胄、以风雅为弓矢的大战,已然在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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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大庆殿晨议。当徽宗将猎场所悟,以“文魄武骨铸国魂”之策宣于朝堂时,满殿朱紫皆见龙颜眸底灼灼异彩,如名窑开片般裂尽往日优柔。
“礼部听旨!”御音斩金截玉,“演武大会首日,巳时正,朱雀门外设‘百艺擂’!召翰林院供奉、教坊司名家、将作监大匠——凡书画琴棋、雕镂织绣、医药星象之顶尖国手,尽数登台献技!朕要金使、辽使、西夏使,并天下万民亲睹:何谓‘郁郁乎文哉’!”
“兵部!”徽宗目光转向李纲,“申时整,移驾西郊龙骧大营!令禁军九营,各选精锐百人,演‘八门金锁阵’!阵眼处——”他略顿,声透殿梁,“设林冲将军点将台!朕要他与太子、康王,同披玄甲,共执令旗!”
殿角侍立的林冲骤然抬首,玄铁护额下眸光如电,与御座上那道燃烧的目光当空相撞!没有言语,唯闻甲叶铮然一振,似龙吟出鞘。
退朝钟荡散群臣。徽宗独留林冲于丹墀。残阳如血,泼满九十九级玉阶。
“林卿,”徽宗自怀中取出一枚温润白玉螭虎钮印,印面朱文深刻“宣和主人”——正是他平日钤于画角的心爱之物,“此印予卿。演武之日,凡登台献艺之大家,无论书画琴医,技压全场者,卿代朕以此印赐之。”他指尖拂过印钮螭虎怒张的利齿,“告诉他们,此虎非困于方寸之玉,当啸傲于大宋山河!”
林冲单膝触地,双手承印。白玉温润,却重逾千钧。他抬首,望进帝王眼底那片破釜沉舟的烈焰,终于明白:这场演武,弓弦上绷紧的早已非个人生死,而是一个文明在蛮荒铁蹄前,最璀璨、最孤绝的——亮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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