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碟色泽鲜亮、香气诱人的清炒时蔬被端上桌时，她握着竹箸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顿——记忆中某个血腥的夜晚，也曾出现过这看似无害的翠绿身影，那是引她堕入深渊的第一声丧钟
自花园“认毒”之后，苏婉清对周遭的一切都抱持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这种警惕并非流于表面的惊慌，而是深植于骨髓的审慎，尤其是在——入口之物上。
这一日的午膳，依旧是小厨房李嬷嬷派人送来的。三菜一汤，摆在陈旧却干净的榆木桌上：一碟咸菜，一碗几乎看不到油花的青菜豆腐汤，一小盘蔫黄的炒豆芽，以及……一碟看起来格外鲜亮油润的清炒枸杞芽。
枸杞芽，春日里常见的时蔬，味道微苦回甘，有清热明目的说法，本是极寻常的菜色。柳姨娘见今日竟有这般“新鲜”菜色，脸上还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意，对苏婉清道：“今儿这枸杞芽看着倒是不错，清儿，你多用些。”
苏婉清微笑着应了一声，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落在那碟翠绿欲滴的枸杞芽上。
就是这道菜！
前世，在她被接去世子府后不久，一次看似寻常的家宴上，苏玉华也曾“体贴”地命人给她布过这道菜，说是春日燥热，吃些枸杞芽最是清热败火。她当时不疑有他，还感念姐姐细心。而那晚……便是她命运彻底颠覆的开始！
当时她只觉那晚的枸杞芽似乎比平日吃的苦味更重些，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异样香气，但并未深想。如今串联起前因后果，那哪里是普通的苦味？那分明是混合了某种秘药后，被枸杞芽本身苦味所掩盖的、致命的引子！
那碟菜，就是触发她体内药性的“药引”之一！
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李嬷嬷……她怎么会突然送来这道菜？是巧合，还是……已经有人将手伸到了这三房的小厨房？是苏玉华提前布局？还是府中其他看她不顺眼的人？
无数的念头在电光火石间闪过脑海。
她不能确定。但这道菜，她绝不能碰！
“怎么了，清儿？可是不合胃口？”柳姨娘见女儿拿着筷子，对着那碟枸杞芽发愣，不由关切地问道。
苏婉清立刻回神，脸上迅速堆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倦怠和厌食的愁容。她轻轻放下筷子，用手揉了揉额角，声音带着几分虚弱：“娘，许是昨夜又没睡安稳，今早起来便有些头晕，没什么胃口。看着这油汪汪的菜，更是觉得有些腻烦……”
她说着，还配合地蹙起了秀气的眉头，将一副因“身子不适”而食欲不振的娇弱模样，演得惟妙惟肖。
柳姨娘一听，立刻心疼起来，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枸杞芽，连忙道：“既然不舒服，就别勉强了。喝点清汤暖暖胃就好。”说着，亲自盛了半碗几乎没有油星的青菜豆腐汤，放到苏婉清面前。
“谢谢娘。”苏婉清乖巧地接过，小口小口地喝着那寡淡的汤水，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那碟枸杞芽。
李嬷嬷派来送饭的小丫鬟见状，撇了撇嘴，没说什么，但眼神里明显带着“不识好歹”的意味。
柳姨娘自己夹了几筷子枸杞芽，尝了尝，道：“味道是正经不错的，可惜你没胃口。”
苏婉清心中冷笑：味道当然“不错”，为了掩盖那见不得光的东西，怕是还特意多放了油盐来提味。
她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开：“娘，您也少吃些油腻的。我瞧着您近来气色也不太好，不如我们也去厨房要些红枣、桂圆来，自己熬些安神的汤水喝？”
柳姨娘只当女儿是关心自己，心中熨帖，叹道：“那些东西……哪里是想要就能要来的。罢了，娘身子硬朗着呢，喝些清汤就好。”
一顿饭，就在苏婉清的“胃口不佳”和柳姨娘的忧心中结束了。那碟“格外鲜亮”的枸杞芽，大部分都剩了下来，被小丫鬟面无表情地收走。
饭后，苏婉清以“想透透气”为由，带着云翠在院子里慢慢散步。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小厨房的方向。
李嬷嬷正靠在厨房门口，跟一个粗使婆子嘀嘀咕咕，见她们出来，立刻停止了交谈，脸上堆起假笑：“三小姐用完膳了？今日的菜色可还合口味？”
苏婉清脸上依旧是那副怯生生的模样，细声细气地道：“有劳嬷嬷费心。只是我身子有些不爽利，没什么胃口，浪费了嬷嬷的好意。”
李嬷嬷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很快掩饰过去，假意关切道：“小姐身子要紧，好生歇着才是。想吃什么，尽管吩咐老奴。”
“嗯。”苏婉清低低应了一声，便带着云翠走开了。
转身的刹那，她脸上的柔弱尽数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审视。
李嬷嬷的反应，有些可疑。那碟枸杞芽，绝非偶然。
是因为自己最近频繁去藏书阁，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想试探什么？还是……苏玉华那边，已经开始了前期的铺垫和渗透？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她的处境，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危险。敌人或许比她预计的更早地注意到了她，甚至可能已经开始了行动。
回到房中，苏婉清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中那股紧迫感愈发强烈。四个月的时间，或许都太乐观了。她必须更快，更谨慎。今日的“膳食警讯”如同一记响钟，敲碎了她最后一丝侥幸。从今往后，每一口食物，每一杯茶水，她都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生存，已然成了一场无声的、步步惊心的战争。而她，绝不能输在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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