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七年，晨光刺破云层，却照不透南京城弥漫的肃杀。保密局大楼前，郑耀先一身挺括戎装，面色冷峻地登上了前往城南防空洞进行“例行战备巡查”的吉普车。刘宝和坐在驾驶位，眼神警惕地扫过后视镜——不出所料，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依旧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处座，都安排好了。”刘宝和低声道，油门缓缓踩下。
郑耀先微微颔首，指尖在内袋那卷胶卷上轻轻摩挲。今日，他必须将这烫手山芋送出去，还要拿到刘铭章破解的名单。他看了一眼腕表，上午八点二十。距离“堡垒计划”最终会议开始，还有四十分钟。他必须在会议开始前赶回，否则必然引起怀疑。
吉普车驶向城南，后面那辆黑色轿车如同跗骨之蛆。郑耀先的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如何在接应点摆脱监视，完成交接。
与此同时，保密局大楼一号会议室内，已是山雨欲来。毛人凤端坐主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林寒坐在其左下首，面前摊开着厚厚的通讯保障方案，目光却时不时瞥向门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刘铭章坐在靠后的技术顾问席位上，面前摆着便携式打字机和一叠技术图表，神情专注，仿佛全身心沉浸在会议准备中。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份破解后的“堡垒计划”最终人员名单的微缩胶卷，正紧紧贴在他衬衫袖口的特制夹层里。
八点三十分，与会人员陆续到齐。郑耀先的位置却依旧空着。
林寒忍不住开口：“局座，郑处长他……”
毛人凤抬了抬手，打断他：“耀先去城南巡查防空洞，是早就定下的日程，关乎战备，不容有失。会议照常开始，我们先过通讯保障部分。” 他看似为郑耀先开脱，实则目光深处也藏着一丝疑虑。
会议开始。林寒率先汇报通讯保障方案，言辞缜密，技术细节无懈可击。毛人凤听得频频点头。轮到刘铭章做技术细节补充时，他站起身，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开始讲解几个关键节点的冗余设计和抗干扰参数。
他的讲解清晰流畅，但在一个关于“备用电源切换同步性”的复杂公式推导时，他的粉笔似乎无意中在黑板上某个角落划了一下，留下一个极淡的、看似无关的弧线标记。只有深知内情的人才能看出，那弧线的角度和位置，恰好指向会议室墙壁上挂钟的十点整位置！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举动！但刘铭章算准了，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技术细节上，没人会注意黑板上一个无关紧要的划痕。他在告诉可能存在的、组织的眼睛，或者作为一种极端情况下的保险措施——十点整，将有事情发生。
就在刘铭章完成讲解，坐回位置的那一刻，会议室的灯光，突然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闪烁了一下！持续时间不足半秒！
大部分人都以为是电压波动，并未在意。只有林寒，猛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瞬间射向刘铭章！而刘铭章，正低头整理着桌上的图表，仿佛毫无所觉。
林寒的心脏狠狠一跳！又是这种微小的、难以捕捉的异常！上次是高频啸叫，这次是灯光闪烁！都与刘铭章在场的时间点吻合！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他几乎可以肯定，刘铭章在利用某种不为人知的技术手段进行通讯！但他没有证据，无法当场发作。他强压下立刻逮捕刘铭章的冲动，决定放长线钓大鱼，看看十点整到底会发生什么。
视线转回城南。郑耀先的吉普车已经抵达了目标区域——一片荒草丛生、散布着几个废弃防空洞的山坡。那辆黑色轿车也停在远处，监视着这边的一举一动。
郑耀先带着刘宝和以及两名总务处的陪同人员，装模作样地开始巡查第一个防空洞。他一边检查着锈迹斑斑的铁门和通风口，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四周地形，心中计算着与刘铭章指定的那个接应防空洞的距离和路线。
“这个洞废弃太久，结构都不稳了，没什么价值。”郑耀先随意评价着，带着人走向下一个。他必须自然地将队伍引导向目标地点。
就在他们走向第二个防空洞时，山坡另一侧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狗吠声和男人的呵斥声！似乎是附近的农户在追打野狗，动静颇大。
“怎么回事？”郑耀先皱眉望去。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那只被追打的野狗受惊之下，竟然直愣愣地朝着他们这边冲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个拿着棍子、大呼小叫的农民！场面瞬间有些混乱。
吉普车旁的司机和远处黑色轿车里的监视者，注意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骚动吸引了过去。
而郑耀先则借着这个短暂的混乱和视线盲区，身形如同鬼魅般一闪，迅速脱离队伍，钻进了旁边杂草丛生的灌木丛，朝着目标防空洞的方向潜行而去！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等到监视者反应过来，视线中只剩下刘宝和在“费力”地驱赶野狗和安抚农民，郑耀先的身影已然消失。
“郑处长呢？”黑色轿车里的人感觉不对，立刻下车询问。
刘宝和一脸“无奈”地指着灌木丛：“处座说要去那边看看有没有其他入口，让我们在这等着。”
监视者将信将疑，但也不敢贸然进入茂密的灌木丛搜寻，只能加紧封锁周边区域，并立刻向林寒汇报。
郑耀先在灌木丛中快速穿行，心跳如擂鼓。他必须在监视者大规模搜索前完成交接！很快，他看到了那个位于山坡背阴处、入口半塌的废弃防空洞。
他警惕地观察四周，确认没有埋伏后，闪身钻了进去。
洞内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霉味。只有一丝微弱的光线从坍塌的缝隙透入。
“咔嚓。”一声极其轻微的、脚踩碎石子声音从洞穴深处传来。
郑耀先瞬间拔枪，低喝：“谁？”
一个纤细的身影，从黑暗的角落里缓缓走了出来。微弱的光线勾勒出她苍白而清丽的轮廓。
郑耀先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几乎停滞！
白若兰！
她穿着朴素的棉袍，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那双曾经盈满柔情、此刻却盛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睛，郑耀先绝不会认错。
“是……掌柜的安排我来的。”白若兰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他说，只有我，现在最不容易被怀疑。” 她看着郑耀先，眼神里有担忧，有决绝，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时间不多，东西给我。”
郑耀先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组织派来的接应人，会是她！这个他曾经心动、试图保护、却终究因其而陷入险境的女子！
没有时间犹豫！郑耀先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迅速从内袋掏出那卷染血的胶卷，递了过去。同时快速低语：“还有名单，在刘铭章手里，会议结束后，老地方（指之前约定的备用死信箱）。”
白若兰接过胶卷，紧紧攥在手心，指尖冰凉。她深深看了郑耀先一眼，那一眼，仿佛要将他刻进灵魂深处。“保重。”她吐出两个字，不再犹豫，转身迅速消失在洞穴另一端的黑暗岔路中。
郑耀先站在原地，听着她远去的、细微的脚步声，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这一次，可能是永别。乱世之中，个人情爱，在国家命运与信仰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无奈。
他没有时间伤感。立刻循原路返回。当他重新出现在灌木丛边缘时，距离他离开不过短短五六分钟。
“处座！”刘宝和看到他，明显松了口气。
监视者看到郑耀先“勘查”归来，虽然满腹疑窦，但也找不到发作的理由。
郑耀先面色如常，甚至带着一丝“不满”：“那边地形太复杂，没什么发现。去下一个点吧。” 他必须尽快赶回保密局，参加那个决定性的会议。
吉普车重新发动，驶向城内。郑耀先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白若兰最后那深深的一眼，依旧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完成了任务的第一步，但更凶险的较量，还在那栋森严的大楼里等待着他。
而此刻的一号会议室内，墙上的挂钟，时针正缓缓指向十点整。
林寒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紧紧钉在刘铭章身上。
十点整，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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