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笼罩着寒意刺骨的南京。保密局大楼前，三辆美制无线电测向车引擎低沉地轰鸣着，天线如同巨大的金属昆虫触角，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缓缓转动。郑耀先一身挺括的毛呢军大衣，站在头车旁，面色平静地看着林寒在技术人员的簇拥下，仔细检查着最后一遍设备参数。
“耀先兄，久等了。”林寒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郑耀先及其身后寥寥数名便装行动队员，“希望今日之行，能有所收获。”
“林处长亲自坐镇，技术精良，定能马到成功。”郑耀先语气淡然，伸手拉开车门，“请。”
车队驶出保密局大院，融入南京清晨稀疏的车流。郑耀先与林寒同乘一车，车厢内气氛凝滞。林寒看似闭目养神，手指却无意识地在膝头敲击着某种复杂节奏，仿佛在脑中演算着信号公式。郑耀先则专注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刘宝和连夜准备的城北地图，每一个巷道、每一处制高点、甚至废弃的下水道出口，都如同烙印般清晰。
“第一个目标区域，丙区废弃货栈。”林寒忽然开口，声音不带感情，“根据昨日夜间监测，该区域有间歇性微弱信号溢出，特征与共党某活跃电台存在百分之三十相似度。”
郑耀先心中微动，丙区货栈？那里紧邻着总务处那个被代码关联的物资科仓库！是巧合，还是林寒有意为之？他不动声色：“好。那片地形复杂，货栈内部结构破损严重，我的人可以先进去摸排，确保安全。”
车队抵达丙区。残破的货栈围墙林立，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霉变的气味。郑耀先对刘宝和使了个眼色，刘宝和立刻带着两名行动队员，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入货栈内部。测向车停在百米开外，林寒手下技术员紧张地盯着屏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货栈内没有任何异常声响。林寒的眉头微微蹙起。
突然，刘宝和从货栈一个破窗口探出头，打了个“安全”的手势，但紧接着，又做了一个极隐秘的、代表“有发现”的手势——手指快速划过脖颈！
郑耀先瞳孔一缩！有发现？是电台？还是别的什么？
“林处长，里面情况似乎有些复杂，我进去看看。”郑耀先说着，不等林寒回应，已推开车门，大步向货栈走去。他必须亲自掌控局面。
林寒眼神一凛，对身旁一名亲信技术员低语：“跟紧郑处长，注意他的一切举动，特别是…通讯设备。” 他也下了车，站在测向车旁，目光紧盯着郑耀先消失在货栈门内的背影。
货栈内部光线昏暗，堆满了废弃的木箱和机器零件。刘宝和迎上来，压低声音急道：“处座，在最里面的隔间，发现了一个临时架设的简易电台！还是热的！刚断电源不久！但没人！”
郑耀先心头巨震！真有电台？！他快步走到隔间，只见一个破木箱上摆着一台老旧但保养尚可的军用电台，电源线被仓促扯断，旁边还有半杯没喝完的水。他伸手摸了摸发动机器外壳，果然还残留着一丝余温。
“搜！仔细搜！人肯定没跑远！”郑耀先厉声下令，同时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环境。他发现隔间后方有一个被破烂帆布遮掩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墙洞，外面连着一条狭窄的、堆满垃圾的死胡同。
技术员紧跟进来，看到电台，立刻上前检查，并试图捕捉残留的信号特征。
就在这时，外面测向车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名技术员冲进来，语气急促：“林处长！捕捉到新的强信号！来源在一点五公里外，丁字巷区域！加密方式无法识别，功率很强！”
林寒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看了一眼那台尚有余温的电台，又看了一眼郑耀先，眼神冰冷：“好一招金蝉脱壳！干扰视线，机动发报！” 他几乎立刻认定，这是共党分子精心设计的圈套，用这个废弃电台吸引注意力，真正的情报传递在另一个地点进行！
“立刻赶往丁字巷！”林寒果断下令，测向车引擎再次轰鸣。
郑耀先心中却是疑云密布。这电台不像是组织的手法，太粗糙，留下的痕迹太多。而且，这机动发报的时机和地点转换，精准得可怕，仿佛完全预判了他们的行动路线！是“影子”？还是另有其人？
车队风驰电掣般冲向丁字巷。那是一片密集的居民区，巷道狭窄纵横。测向车刚停下，那强信号就像幽灵一样，骤然消失！技术员徒劳地调整着设备，屏幕上只剩一片杂波。
“信号消失了！就在我们到达前几秒钟！”技术员沮丧地报告。
林寒面色铁青，一拳砸在车身上。“搜！以信号最后消失点为中心，给我挨家挨户地搜！”
行动队员和部分技术员立刻散开，涌入错综复杂的巷道。郑耀先却没有动，他站在原地，目光缓缓扫过这片区域。丁字巷这里似乎有一处，他迅速在脑中调取地图——有一处隶属于总务处后勤科的闲置小型物资调配点！
难道这一切，都与总务处内部那个被代码关联的“彼岸花”成员有关？他们在利用这次“电波净空”行动，进行某种内部通讯或清除行动？
就在这时，刘宝和从一条小巷钻出来，快步走到郑耀先身边，借着点烟的掩护，将一个极小、沾着泥土的金属物件塞进他手里，低声道：“处座，在那边墙角捡的，像是某种特制耳塞的零件，不是我们常用的型号。”
郑耀先捏紧那冰冷的金属零件，心头雪亮！这绝非普通共党所能拥有的装备！这更印证了他的猜测——有第三方，技术精湛、装备精良的第三方，在利用这次机会兴风作浪！
林寒那边的搜查一无所获，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回丙区货栈！”林寒忽然命令道，眼神锐利如刀，“那台电台，还有那个墙洞，重新勘验！我不信他们能不留下一丝痕迹！”
车队再次掉头。回到丙区货栈，林寒亲自带人钻进那个发现电台的隔间，进行毫米级的勘察。郑耀先则站在外面，看似在监督全局，实则大脑在飞速整合信息：丙区货栈（近总务处仓库）、丁字巷（近总务处调配点）、神秘电台、机动发报、特制耳塞零件、指向总务处的代码……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总务处内部那个隐藏的“彼岸花”！他们可能在利用测向行动作为掩护，进行内部联络，或者是在清除知道太多秘密的同伙？那个在货栈发报的人，是灭口了，还是顺利转移了？
突然，货栈隔间内传来林寒一声压抑的低呼：“找到了！”
郑耀先心头一紧，快步走进。只见林寒戴着手套，用镊子从电台底座一个极其隐蔽的缝隙里，夹出了一小片被折叠得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看似普通的烟盒锡纸。但林寒的眼神，却如同发现了珍宝！
他小心翼翼地将锡纸展开，上面用极细的针尖，刻划着几个微小的符号和数字！那符号……郑耀先看得分明，正是变体的“彼岸花”轮廓！而数字，则像是一组坐标或代号！
“果然是他们。”林寒看着那锡纸，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狂热的弧度，“‘彼岸花’……终于又露出痕迹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锡纸放入证物袋，目光随即转向郑耀先，带着一种审视和探究，“郑处长，你对这个符号，可有印象？”
压力瞬间来到了郑耀先这边！林寒这是在直接试探！他是否已经在之前的调查中，掌握了郑耀先接触过“彼岸花”符号的线索？
郑耀先面不改色，凑近仔细看了看那证物袋，眉头微皱，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这个花纹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时想不起来了。林处长认得？是什么组织的标记吗？” 他巧妙地将问题抛了回去，既未承认也未完全否认，表现得像是一个努力回忆的局外人。
林寒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将证物袋收起，语气恢复平淡：“一个古老的幽灵罢了。收队吧，今日虽未擒获发报之人，但此物，价值更大。”
车队在压抑的气氛中返回保密局。郑耀先回到办公室，反锁房门，才感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今日之行，险象环生。林寒找到的“彼岸花”证据，无疑会让其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对这个神秘组织的追查上，这或许能暂时分散他对郑、刘二人的压力。但那个神秘发报的第三方，其目的究竟是什么？他们与“彼岸花”是合作关系，还是相互利用？总务处内部，到底隐藏着多少秘密？
他拿出刘宝和找到的那个特制耳塞零件，仔细端详。这工艺，这材质，绝非国内土造。难道有外部势力插手了？
必须尽快通知刘铭章今日的发现，尤其是那组刻在锡纸上的数字！那可能是关键的通联代码或者指令时间！
然而，没等郑耀先找到安全渠道联系刘铭章，秘书就敲门进来，送来了电讯处刚刚出炉的、关于今日行动信号分析的初步报告副本——这是林寒“以示合作”送来的。
郑耀先打开报告，目光迅速扫过那些艰涩的技术参数和频谱图。在报告末尾的“异常备注”一栏，一行小字引起了他的注意：“……在丁字巷信号消失前后，监测到一段极其短暂、疑似经过多重加密校验的确认回执信号，其指向性……经回溯分析，与保密局内部某个非业务常用频段存在微弱关联……”
内部频段？！郑耀先的心脏猛地一跳！难道那个第三方发报者，接收确认信息的，就在保密局内部？甚至可能就在这栋大楼里？！
与此同时，电讯处“技术侦防中心”内，刘铭章也在仔细研究着同样的数据。他也注意到了那段诡异的确认回执。更让他心惊的是，他发现自己昨夜冒险启动的“信号伪装发生模块”，其运行日志被人以最高权限调阅过！虽然对方清除了访问记录，但他预设的、极其隐蔽的触发标记被激活了！
林寒果然察觉了！他只是在按兵不动，等待更好的时机？
刘铭章缓缓靠向椅背，感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看了一眼窗外渐渐暗淡的天色，以及楼下那些依旧在不知疲倦旋转的测向车天线。
龙潭虎穴，步步杀机。而他和郑耀先，就像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的人，脚下的绳索，似乎正在被看不见的手，一丝丝地磨损。
机动发报的神出鬼没，第三方势力的若隐若现，“彼岸花”证据的意外浮现，内部确认信号的毛骨悚然……所有线索交织成一张更加庞大而危险的网。郑耀先和刘铭章都清楚，下一场风暴，将不再是测向车下的追捕，而是更加接近核心的、决定生死存亡的暗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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