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秋意日渐浓厚,梧桐叶纷纷飘落,铺满了保密局院内的青石板路,更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副官李正帆事件与刘铭章冤案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局内的人心在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涌动。沈醉虽凭借急智与断尾求生的狠辣手段,勉强从两次风波中脱身,但记大过的处分如同一个烙印,令他威信受损,行事也愈发谨慎阴鸷。他像一头受伤的狼,在暗处舔舐着伤口,目光却更加凶狠地搜寻着下一个猎物,或者说,警惕着可能来自任何方向的冷箭。
在这看似暂时的平静中,郑耀先的目光却从未离开过行动处这片波涛暗涌的水域。他深知,沈醉绝不会甘心接连受挫,其反扑只是时间问题。更重要的是,经过刘铭章一事,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行动处内部,沈醉经营多年,留下的暗桩和眼线绝不止一个李正帆或王德忠。若不及时清理,不仅“利剑”小组的行动安全无法保证,他自己也可能随时陷入被动。
很快,一个名字进入了他的视野——行动处二科科长王维舟。此人是沈醉一手提拔起来的老资格,资历甚至比一些副处长还老,在行动处内根基深厚,表面上勤恳踏实,对谁都一团和气。然而,郑耀先通过多种渠道交叉印证,发现此人长期以来,一直越过沈醉甚至其他处长,直接向毛人凤秘密汇报行动处的“风吹草动”,内容细致到包括他郑耀先偶尔迟到的具体时间、“利剑”小组成员非工作时间与何人接触等等。近期,王维舟更是有意无意地开始接近“利剑”小组的几个外围成员,试图以“老大哥”的姿态请客吃饭,套取信息。
“一条藏在沈醉影子下的毒蛇,还是直接通向毛老板的。”郑耀先指间把玩着一枚冰冷的围棋棋子,嘴角泛起一丝冷意。直接动王维舟,难度大,动静也大,容易打草惊蛇,引发沈醉的激烈反弹,甚至可能让毛人凤产生自己被监视、被挑战权威的误解。这不符合他一贯“顺势而为,借力打力”的作风。
一个“借刀杀人”的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清晰成型。这把“刀”,必须足够锋利,且能心甘情愿地为他所用。最佳的选择,自然是毛人凤本人。而触发这把刀出鞘的契机,则需要一个精心设计的局。
机会很快来了。据电讯处监测和外围情报显示,城南一带近期出现了一个活跃的黑市电台,信号飘忽,内容涉及一些敏感物资的暗中交易,虽未直接触及核心机密,但其存在本身就是对保密局权威的挑衅。按照分工,此类案件的初步侦查与抓捕,正属于王维舟所在的二科职责范围。
郑耀先决定,就从这个黑市电台入手。他唤来了隐藏在市井中的暗线杜文龙。杜文龙表面上是夫子庙一带消息灵通的掮客,三教九流无不熟稔,实则是郑耀先布下的一枚重要棋子,专司传递真假难辨的消息,搅动浑水。
“老杜,放点风出去,”郑耀先在一条僻静的石板巷与杜文龙擦肩而过,声音低得几乎融入风中,“就说,城西老仓库区,特别是七号库附近,最近半夜常有不明身份的车辆进出,怀疑有‘大鱼’活动,可能与共党地下资金转运有关。风声要自然,既要让该听到的人听到,又不能显得太刻意。”
杜文龙微微颔首,脚步未停,瞬间消失在巷口拐角。
这道风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涟漪悄然扩散。果然,没过两天,王维舟那边就有了动作。他显然截获并相信了这个“重要情报”,为了在毛人凤面前再立新功,同时也可能存了打压郑耀先风头的心思,他并未进行更深入的交叉验证,便急匆匆地制定了详细的抓捕计划,目标直指城西七号仓库,并直接将计划上报给了毛人凤,强调此案可能牵扯重大,请求亲自带队行动。
郑耀先冷眼旁观,在毛人凤征询意见时,他只是淡淡表示:“王科长经验丰富,既然他如此有信心,想必是掌握了可靠线索,卑职没有意见。” 此举既撇清了自己,又无形中抬高了王维舟此次行动的期望值。
行动前夜,郑耀先却通过另一条绝密渠道,获悉了一条看似无关紧要的信息:毛人凤那位最受其宠爱、一向不学无术的小舅子,最近似乎掺和进了一桩利润丰厚的西药走私生意,而其中一批紧俏药品,恰好因为风声紧,临时从码头转移,秘密藏匿在了城西老仓库区的五号库。五号库与七号库,仅一墙之隔。
郑耀先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一切要素都已齐备。他什么多余的动作都没做,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他知道,以王维舟急于求成、又想独占功劳的心态,其行动部署必然追求迅猛突然,对周边环境的排查绝不会细致到区分紧邻的仓库编号。而黑夜、混乱,以及发现“大鱼”落空后的焦躁,都是酿造“意外”的最佳催化剂。
行动当日,月黑风高。王维舟亲自率领二科精锐,悄无声息地包围了七号仓库。随着他一声令下,行动队员破门而入,然而仓库内却空空如也,只有几只受惊的老鼠吱吱乱窜。所谓的“大鱼”和黑市电台,连个影子都没有。
“妈的!情报有误?”王维舟心头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就在他恼羞成怒,下令扩大搜索范围,试图找到一点蛛丝马迹来挽回颜面时,隔壁五号仓库方向却隐隐传来了车辆引擎声和人员低声交谈的动静。
“那边有情况!”一名队员低呼。
王维舟此刻已是骑虎难下,抱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心态,立刻指挥手下包围了五号仓库。这一次,他们倒是没扑空——库门打开,里面堆满了贴着外文标签的木箱,几个汉子正手忙脚乱地搬运着,显然没料到会突然被围。其中那个被众人隐隐护在中间、穿着考究西装,脸色煞白的年轻人,不是毛人凤的小舅子又是谁?
“你们是什么人?敢坏老子的好事!”毛人凤的小舅子张强故作镇定,色厉内荏地喝道。
王维舟当场就懵了,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他当然认得这位爷,更清楚撞破此事意味着什么。他连忙试图解释:“误会!完全是误会!我们是在执行公务,追查黑市电台。”
“放屁!什么黑市电台?老子这是正经生意!”张强又惊又怒,口不择言。
现场一片混乱。王维舟进退维谷,抓也不是,放也不是。消息如何能封锁得住?几乎是同时,毛人凤办公室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是他那位宠妾带着哭腔的兴师问罪。
翌日,毛人凤的办公室里气氛降至冰点。毛人凤面色铁青,看着垂手站在面前、面如死灰的王维舟,强压着怒火:“王科长,你真是越来越长进了!让你去抓黑市电台,你跑去抄我的家?谁给你的胆子?!打狗还要看主人,你倒好,直接掀了我的桌子!”
“局座!卑职完全是出于公心,情报显示七号库有异常,卑职只是想扩大搜索,没想到冲撞了舅爷,卑职罪该万死!”王维舟语无伦次,浑身筛糠。
“公心?”毛人凤猛地一拍桌子,“你的公心就是办事鲁莽,情报失察,行动失败,还给我惹下天大的麻烦!我要你这样的‘公心’有何用?!”
就在这时,郑耀先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似乎是来例行汇报工作。见到屋内情形,他故作迟疑:“局座,您有客?那我稍后再来。”
“耀先,你来得正好!”毛人凤余怒未消,正好需要一个台阶和印证,“你也听听!看看我们行动处的精英干将,都是怎么办事的!”
郑耀先这才迈步进来,目光平静地扫过瑟瑟发抖的王维舟,然后对毛人凤说道:“局座息怒。王科长也是老人了,一向勤恳,这次或许是急于求成,中了敌人的烟雾弹也未可知。”他这话看似求情,实则句句戳在毛人凤的怒点上。
“勤恳?急于求成?”毛人凤冷笑,“我看是昏聩无能!”他转向郑耀先,“耀先,你兼管行动处业务也有一段时日了,以你所见,王维舟此人能力如何?”
郑耀先沉吟片刻,仿佛在认真思考,然后才缓缓开口,语气平和却字字千钧:“局座垂询,卑职不敢不言。王科长资历深厚,这是事实。不过……据卑职侧面了解,近期王科长负责的几项工作,似乎都差强人意。上月追查共党地下印刷点,行动迟缓,导致重要证据被销毁;半月前看守所犯人串供事件,也与其管理疏忽有关;再加上此次情报核实不清,行动部署鲁莽,造成严重后果。当然,这些都只是卑职了解到的情况,或许有所偏颇。”
他列举的这几件事,皆为事实,但原本可大可小,若非刻意提及,几乎已被遗忘。此刻在毛人凤盛怒之下,被郑耀先如此“客观”地、有条不紊地一一罗列,顿时汇聚成了一条“王维舟能力不足、屡屡失误”的清晰罪状。
毛人凤听着,脸色愈发阴沉。他需要的是能干事、能为他分忧的下属,而非一个不断惹麻烦、还需他亲自收拾残局的蠢材。尤其是这次还牵扯到他的家丑!
“够了!”毛人凤打断郑耀先的话,目光冰冷地投向王维舟,“王维舟,你还有什么话说?”
“局座……卑职……卑职……”王维舟已是面如死灰,他明白,大势已去。
毛人凤不再看他,径直下达命令:“行动处二科科长王维舟,屡次工作失误,尤其此次行动,判断严重错误,给局里工作造成极大被动!即日起,免除其科长职务,调离总部,前往湘西站担任行动队副队长,未经新的命令,不得擅自回京!”
湘西,那是保密局系统内公认的苦寒之地,匪患横行,条件恶劣。一个副队长,更是明升暗降,几乎等同于流放。王维舟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被人架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毛人凤和郑耀先。
“耀先啊,”毛人凤揉了揉眉心,语气稍缓,“行动处接连出事,沈醉记过,王维舟调离,人心难免浮动。你要多费心,把担子挑起来,尤其是‘利剑’小组,绝不能出任何纰漏。”
“卑职明白!定当竭尽全力,整肃内部,确保行动处高效运转,不负局座信任!”郑耀先立正,语气坚定。
走出毛人凤的办公室,郑耀先的脸上依旧平静如水。他借毛人凤这把最锋利的“刀”,兵不血刃地清除了埋在行动处内部最深的一颗钉子,而且清理得干干净净,合情合理,甚至连沈醉都挑不出任何毛病,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又一臂膀被斩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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