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七年，上午九点五十分。郑耀先的吉普车如同离弦之箭，在返回保密局大楼的街道上疯狂疾驰。车轮碾过积水，溅起浑浊的水花。车内，郑耀先面色沉静，但紧握车门把手、微微发白的指关节，暴露了他内心的焦灼。他必须在十点前赶回会议室，每耽搁一秒，刘铭章那边的风险就增大一分。
“再快一点！”郑耀先沉声催促。刘宝和将油门踩到底，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吼。
然而，就在距离保密局仅剩两个路口时，前方突然出现路障！数名宪兵和保密局行动处另一科室的人正在设卡盘查，所有车辆行人一律不得通行！
“怎么回事？”郑耀先心中一沉，降下车窗，亮出证件，“我是行动处郑耀先，有紧急公务回局里！”
带队的是一名姓王的科长，见到郑耀先，脸上露出一丝为难：“郑处长，抱歉，刚接到上峰紧急命令，全城戒严，排查共党潜入分子，尤其是这个区域，没有特批手令，一律不得放行！”
郑耀先的目光瞬间冰冷。全城戒严？偏偏在这个时间点，这个地点？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是林寒的手笔！目的就是拖延他返回会议室的时间，让刘铭章孤立无援！
“王科长，‘堡垒计划’最终会议即将开始，局座亲自点名要我参加！耽误了大事，你担待得起吗？”郑耀先语气凌厉，施加压力。
王科长额头冒汗，显然知道轻重，但还是硬着头皮：“郑处长，命令是林处长亲自下达的，说是发现了重要线索……您看，要不您跟林处长通个话？”
打电话？那更是自投罗网！林寒巴不得他困在这里！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郑耀先看着腕表，指针已经指向九点五十五分！只剩五分钟！
他猛地推开车门，下车，走到路障前，目光如刀般扫过王科长及其手下：“我再说一遍，让开！否则，以贻误战机论处！”他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一股凌厉的杀气弥漫开来。
王科长和手下们被他的气势所慑，面面相觑，不敢妄动，但也不敢放行。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急促的摩托车声由远及近！一名毛人凤的贴身警卫骑着摩托冲到路障前，亮出令牌，高声喊道：“局座手令！郑耀先处长即刻返回局本部参加会议，沿途关卡一律放行！违令者，军法从事！”
郑耀先心中一震！毛人凤竟然会在这时帮他？是意识到了林寒的动作过于明显，为了平衡？还是另有打算？无论如何，这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多谢！”郑耀先对警卫点头致意，不再看面如土色的王科长，转身上车，“快！”
路障迅速被搬开，吉普车咆哮着冲了过去。
九点五十八分！吉普车一个急刹，停在了保密局大楼门口。郑耀先推开车门，几乎是用冲刺的速度奔向一号会议室！
而此刻，一号会议室内，气氛已经凝固到了极点！
墙上的挂钟，秒针正不疾不徐地走向十二点的位置——十点整！
林寒的身体微微前倾，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眼睛死死盯着刘铭章，只等那预料中的“异常”发生，就要立刻下令抓人！
毛人凤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目光在林寒和刘铭章之间来回扫视，手指敲击桌面的频率微微加快。
刘铭章坐在那里，面色依旧平静，甚至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只有他自己知道，衬衫袖口里那份微缩名单胶卷，如同烙铁般滚烫。他的大脑在疯狂计算着郑耀先可能的位置，以及他为自己准备的最后一步棋。
十点整！
“咔哒。”挂钟发出了一声轻响。
几乎在同一瞬间，会议室的大门被猛地推开！郑耀先带着一身外面的寒气，大步走了进来，气息微喘，但眼神锐利如常！
“抱歉，局座，各位，路上遇到戒严盘查，耽搁了片刻。”他对着毛人凤微微躬身，随即自然地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与刘铭章有一刹那的眼神交汇——安全，得手。
林寒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精心设计的拖延，竟然被郑耀先突破了！而且郑耀先安然归来，意味着城南的交接可能已经完成！更让他憋闷的是，预料中十点整该发生的“异常”，并没有出现！会议室里一切正常！
刘铭章他到底做了什么？那个暗号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判断错了？
毛人凤看着安然归来的郑耀先，又看了看脸色铁青的林寒，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冷意。他清了清嗓子：“好了，人齐了。继续会议。耀先，你那边巡查情况如何？”
郑耀先沉稳应答：“回局座，城南几处防空洞废弃已久，并无异常。战备状态良好。”他绝口不提任何可能引起联想的事情。
“嗯。”毛人凤点点头，不再追问，将话题引回“堡垒计划”的最终部署。
林寒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和疑虑，知道此刻再纠缠郑耀先已不明智。他将矛头再次隐晦地对准了刘铭章：“刘副处长，关于通讯保障的最终方案，尤其是你之前提到的那个‘动态调整模型’，在极端情况下，比如受到强烈针对性干扰时，其稳定性是否经过充分验证？我需要一个绝对肯定的答案。”
这是技术层面的刁难，意在逼迫刘铭章在专业上出错，或者暴露一丝慌乱。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刘铭章身上。
刘铭章推了推眼镜，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再次走到黑板前。他没有直接回答林寒的问题，而是拿起粉笔，开始在黑板上快速书写一系列更加复杂、精妙的数学公式和信号流程图。
“林处长的顾虑很有道理。针对强针对性干扰，我在原模型基础上，增加了三级自适应滤波和实时频谱感知反馈机制。”他一边写，一边流畅地讲解，语气充满自信，“其核心在于这里——一个基于模糊逻辑的决策算法，它可以动态识别干扰特征，并在一百毫秒内调整发射参数，确保核心信息在噪声中也能准确传输。这个增强型模型的模拟测试通过率是百分之九十九点八，相关数据和分析报告，在会议前已经提交给技术核查小组备案。”
他写下的公式繁杂而深奥，讲解的逻辑严密无缝，甚至指出了林寒所提问题中一个极其细微的、不严谨的假设前提。
林寒被他这一连串的专业反击弄得哑口无言，他本身技术造诣虽高，但在刘铭章刻意展现的、涉及最新理论的领域，一时也难以找到破绽。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终只能冷哼一声，坐了回去。
毛人凤看着刘铭章，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不管刘铭章是否有问题，至少他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是执行“堡垒计划”不可或缺的技术保障。
会议在一种表面平静、底下暗流汹涌的气氛中继续进行。郑耀先和刘铭章都知道，最大的危机暂时过去了。胶卷已由白若兰带走，名单也在刘铭章手中，只待合适时机送出。
然而，他们也都清楚，林寒绝不会罢休。城南的失手，会议上的挫败，只会让他更加疯狂。接下来的时间，直到“堡垒计划”最终执行前，每一分每一秒都依然充满变数。
会议结束后，郑耀先和刘铭章随着人流走出会议室。在走廊拐角无人处，两人的肩膀极其轻微地碰撞了一下。
“名单。”郑耀先低不可闻地问。
“老地方。”刘铭章用气息回应，指的是那个备用死信箱。
没有多余的话，两人迅速分开，各自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郑耀先回到行动处，反锁房门，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暗夜疾驰，生死时速，他们又一次从悬崖边缘勒住了马。但前方，依旧是迷雾重重，杀机四伏。他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那个标记着备用死信箱的位置。
接下来，就是等待。等待组织取走名单，等待“堡垒计划”最终执行时刻的到来，也等待着与林寒，与那隐藏的“影子”和“彼岸花”，做最后的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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