勐拉的雨总带着股铁锈味,淅淅沥沥敲在广益隆旅馆的铁皮屋顶上,像无数根细针在扎。陈立冬蜷在杂物间的硬纸板上,左手攥着那张报纸碎片,右手无意识地在地上划着 —— 短横、长横、短横,三道痕迹在灰尘里格外扎眼,像三道未愈的伤疤。仓库里那个白色喷漆标记还在脑子里晃,老魏拍他肩膀时的力度、瘸五爷锁仓库门时的焦躁、老范被拖走时的哭腔,混在一起,像团乱麻,缠得他胸口发闷。
他不是没想过举报。昨天清点完货单,他甚至偷偷摸去了巷口的民兵岗亭 —— 两个穿迷彩裤的民兵靠在墙上抽烟,枪挂在腰间,枪托上还沾着泥。他在暗处站了十分钟,终究没敢上前 —— 上次倒垃圾时,他见过这两个民兵收瘸五爷的烟,还拍着瘸五爷的肩膀笑,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举报?说不定会被直接打包送给雄哥。
绝望像仓库里的霉味,钻进他的骨头缝里。他摸了摸怀里的手机,充电宝的棱角硌得肋骨生疼。那段 “滋啦啪” 的杂音还在耳边响,短、长、短…… 他忽然想起阿雅,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被雄哥的人盯着。还有波岩,那个在雨林里给了他盐的男人,不知道有没有躲过园区的追捕。
“窸窣 ——”
门外传来极轻的响动。陈立冬猛地屏住呼吸,手摸向旁边的破木棍 —— 那是他唯一的 “武器”。门缝底下塞进来个油纸包,油纸上还沾着点草屑,接着是脚步声,很轻,像个女孩的脚步,很快就远了。
他等了三分钟,才挪过去捡起油纸包。油纸是本地傣族常用的,用来包糯米饭的那种,打开一看,里面是三块烤肉干(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么肉),还有个 500 毫升的塑料瓶,装着干净的水,瓶盖拧得很紧。没有字条,没有名字,但陈立冬的眼睛瞬间热了 —— 除了阿雅,没人会这么做。上次阿雅塞给他老虎钳时,也是这样,不说话,只做事。
他小口咬着肉干,肉很柴,带着点盐味,却比瘸五爷给的冷稀饭香百倍。水是凉的,顺着喉咙往下滑,压下了那股灼烧般的焦虑。他把油纸叠成小块,塞进鞋垫里 —— 那里还藏着报纸碎片和借书证,现在又多了份 “念想”。
“不能就这么认了。” 他咬着肉干,心里冒出个念头。举报不行,那就观察,他要知道老魏到底在做什么,仓库里的 “货” 到底是什么,那个 “短 - 长 - 短” 的标记到底代表什么。他像头受伤的狼,缩在暗处,开始留意旅馆的一举一动。
傍晚的旅馆透着诡异的安静。瘸五爷没在前台骂街,反而坐在藤椅上擦他的竹签,竹签上的油亮得反光;平时爱吹牛的货车司机没在门口抽烟,房间门紧闭着;连巷口的狗都不叫了,趴在地上,耳朵贴在地上,像是在听什么。陈立冬擦桌子时,故意放慢动作,瘸五爷却没骂他,只是时不时往窗外瞟,眼神里藏着慌。
雨下到半夜,终于小了点。陈立冬靠在门后,耳朵贴在门板上,连呼吸都压成了气音。十二点刚过,前门传来三下轻响 —— 不是住客的敲门声,是有节奏的 “咚、咚、咚”,像暗号。
瘸五爷几乎是跑着去开门的。门外传来低低的交谈声,是陌生的口音,带着点东南亚腔调,不是本地傣语,也不是云南方言。陈立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听到 “老范”、“货”、“码头” 这几个词,接着是老范的哭腔:“再给我两天,我一定凑够钱……”
“少废话!” 一个粗嗓门打断他,接着是 “咚” 的一声,像是有人被打了。哭腔停了,传来踉跄的脚步声,下楼,出门,然后是汽车发动的声音,很轻,像是刻意关了排气管,很快就远了。
陈立冬的后背全是汗。老范不是 “同伙”,是 “货”!他想起老范行李箱上的 “瑞丽” 标签,想起老范半夜的哭声,心里一阵发寒 —— 老范可能是欠了赌债,被卖去了缅甸的赌场,或者更糟的地方。
还没等他缓过神,后院传来 “咔哒” 一声 —— 是仓库门的锁响,很轻,像是用钥匙慢慢拧开的。他赶紧凑到门缝上看,后院没开灯,只有远处街灯的一点光,能看到三个黑影,动作很快,抬着仓库里的板条箱往巷口走。板条箱上,他隐约看到那个 “短 - 长 - 短” 的标记,在夜色里泛着白。
“小心点!” 一个黑影低声说,口音很怪,带着卷舌音,不是中文。另一个黑影没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陈立冬盯着他们的背影,突然发现其中一个黑影的耳朵上戴着个银色的耳钉 —— 园区里有个 “主管” 也戴这样的耳钉,那人是缅甸佤邦的,手里有好几条 “偷渡通道”。
“跨国走私!” 陈立冬的心脏猛地一缩。仓库里的 “货” 不是手机,也不是玉石,很可能是更危险的 —— 比如军火,或者毒品。老魏根本不是什么 “中间人”,他是跨国犯罪团伙的人!
第二天一早,老范的房间空了。瘸五爷进去打扫,骂骂咧咧地扔出个破枕头:“妈的,欠了三天房钱就跑,下次见了非打断他的腿!” 没人接话,住客们都低着头吃饭,像是没听见。陈立冬擦桌子时,看到瘸五爷偷偷往老魏的账户转钱 —— 手机屏幕亮着,他瞥见了金额:5000,缅甸币,还是人民币?他没看清,但瘸五爷的手在抖。
下午去诊所打针,林医生拆开他腿上的敷料,看了看说:“愈合得还行,就是以后阴雨天会疼,得忍着。” 他一边涂药膏,一边突然说:“最近别去西边,那边不太平,民兵查得严。” 陈立冬的手猛地一顿 —— 西边?他想起昨晚黑影说的 “码头”,勐拉的码头就在西边。
“谢谢林医生。” 他低声说。林医生没回应,只是把消炎药递给了他,药盒上还贴着张小纸条,写着 “饭后吃”—— 林医生从来没这么 “细心” 过。
从诊所回来,他绕了点路,往西边走。西边比东边更乱,全是低矮的棚屋,地上全是泥,还有条臭水沟,沟里飘着塑料袋。走了大概十分钟,他看到个巷口,巷口有个算命摊,摊主是个瞎眼老人,穿件破长衫,头发胡子全白了,坐在小马扎上打盹,摊位前摆着个卦签筒,上面落满了灰。
陈立冬的心跳突然快了。瞎眼老人往往是 “消息通”,他们看不见,却能听到更多秘密。他犹豫了三分钟,还是走了过去,蹲在摊前:“老先生,测个字。”
老人缓缓睁开眼,眼睛是浑浊的,看不见东西,却朝着他的方向:“写吧,写在我手上。”
陈立冬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指,在老人的手掌上划 —— 先划短横,再划长横,最后划短横。他划得很慢,生怕老人看不懂。
老人的手掌猛地颤了一下,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陈立冬的心脏跳得飞快,手心全是汗。
“坎为水,险陷也。” 老人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破锣,“鸿雁于飞,哀鸣嗷嗷。客官问的这东西,主分离,主远行,还主…… 暗流。”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耳语:“西边码头,旧船坞,听见大雁叫的地方,少去。”
“大雁叫?” 陈立冬追问。
老人没再说话,只是拿起卦签筒,摇了摇,签子在筒里 “哗啦” 响,像是在送客。陈立冬掏出兜里仅有的 500 缅甸币(上次瘸五爷给的 “赏钱”),放在摊位上,慢慢站起来。
西边码头,旧船坞,大雁叫…… 他心里反复念着这几个词。大雁叫,会不会是暗号?比如汽笛声,或者某种哨声?他想起那张报纸碎片,上面写着 “跨国电诈团伙”,想起老魏的迷彩服,想起黑影的耳钉,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心里成型 —— 老魏他们不仅走私,还可能在利用码头转运电诈 “新人”!
雨又开始下了,这次下得很大,砸在地上,溅起泥点。陈立冬拄着木棍,往旅馆走,腿还是疼,但心里却有了点 “光”—— 他不是没机会,他知道了码头,知道了 “暗号”,只要再找到证据,他就能揭穿这一切,哪怕不能救自己,也能救更多像老范、像阿雅一样的人。
回到旅馆,他把老人的话记在心里,又摸出手机,打开紧急呼叫界面 —— 那个号码还在,他没删。他知道,今晚他得再冒次险,去西边码头看看,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
夜幕再次降临,雨还没停。陈立冬蜷在杂物间里,听着外面的雨声,手里攥着木棍,眼神里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 “破釜沉舟” 的坚定。他不知道这次去码头会遇到什么,会不会被老魏的人发现,会不会死在那里,但他知道,他不能再像老鼠一样躲在角落里,他要去 “看看”,看看那所谓的 “暗流”,到底藏着多少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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