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万历十九年冬,京城的天穹总是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阴翳。
寒风如刀,卷起街道上的尘土和碎纸,打着旋儿,掠过朱门高墙,也扑打着寻常巷陌里蜷缩的流民。
自昨夜黑衣探子服毒自尽,奕帆便知,这帝都的繁华表象下,潜藏着何等汹涌的暗流。
明面上的拜访已如石沉大海,甚至可能引来了更深的忌惮。
“树欲静而风不止。”
奕帆立于官驿窗前,望着窗外凋零的槐树枝桠,轻声自语,道:“既然他们喜欢在暗处,那我们便把这潭水搅浑,让鱼儿自己跳出来。”
他脑海中闪过一句不知从何处听来的歌词:“‘穿过幽暗的岁月,也曾感到彷徨…’ 如今,我们便要在这幽暗中,点燃引路的火把。”
他转身,目光扫过房中众人——沉稳的周文渊、精明的钱炜、玩世不恭却可靠的唐江龙、妩媚中带着决绝的苏媚儿、清冷如莲的蓝漩秋,还有忠心耿耿的牛统、张程。
烛火摇曳,映照着众人神色各异的脸庞。
“诸位,”
奕帆声音沉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道:“京师水深,天魔教盘根错节,我们先前试图拜会朝臣,恐怕已打草惊蛇。
如今,需行险招,以虚击实,方能破局。”
周文渊眉头微蹙,拱手道:“总镖头,计将安出?
如今我们身处龙潭虎穴,一步踏错,恐万劫不复。”
他心中忧虑,这京城可比西安凶险百倍,牵一发而动全身。
钱炜则捻着山羊须,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道:“不错,总镖头,强龙不压地头蛇。
何况这天魔教,恐怕不止是地头蛇那么简单。”
奕帆走到桌边,指尖在粗糙的桌面上缓缓划过,仿佛在勾勒一张无形的棋局。
“正因如此,我们不能按常理出牌。周大人,钱师爷,”
他看向二人,道:“烦请二位,动用一切在京城的关系,特别是陕西会馆的同乡,散出几条消息去。
要快,要准,要看似无意,实则有心。”
“总镖头请讲。”
周文渊正色道。
“其一,”
奕帆目光锐利,道:“夸大我的医术,尤其要强调我能解奇毒,治内伤,甚至对南疆蛊术、西域奇毒都有独到法门。
就说…我曾于终南山得异人传授,身怀‘九阳还魂散’,能起死回生,专克各种阴毒内力。”
他深知,天魔教多用阴毒手段,此消息必能触动其核心,无论是想招揽,还是想除掉,都会有所动作。
钱炜眼中精光一闪,立刻领会其意,笑道:“此事易办。
陕西会馆的执事赵明德,乃我旧识,此人好酒,尤爱陈年花雕,三杯下肚,口风便不严,且最爱在人前显摆自己消息灵通,交友广阔。
我可邀他至‘太白楼’饮酒,佯装无意间透露。
还有会馆里那几个常往来于各衙门的书办,如吏部考功司的李书办,兵部职方司的王书办,他们平日就靠贩卖些小道消息、打点关节赚取外快,此等‘秘闻’,经由他们之口,定会如野火般迅速传遍各衙门。”
奕帆点头,补充道:“告诉他们,我近日刚用此法,救活了嵩山派一位中了‘玄冥神掌’的长老。”
他故意捏造一个事例,增加可信度。
“其二,”
奕帆继续道,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道:“放出风去,说我手中尚有数件海外奇珍,非金非玉,功能玄妙,诸如‘不灭之火’、‘掌中仙镜’、‘留香神露’等,欲觅真正识货的‘同道’共赏,非为售卖,只为结交。
正所谓‘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奇珍,自然也需识货之主。”
这是香饵,专钓那些对奇物有贪念或对海外势力有野心的魔教高层,甚至可能引出朝中某些有特殊癖好的权贵。
唐江龙在一旁摇着折扇,闻言笑道:“奕兄此计大妙!
这京城之中,附庸风雅、追求奇技淫巧者甚众。
此消息一出,只怕那‘聚宝斋’都要自愧弗如了。”
他心中暗想,奕帆此举,颇合他游戏风尘的胃口。
钱炜再次应承道:“此事交给在下。
琉璃厂‘博古斋’的东家孙掌柜与我有几分交情,他那店里三教九流汇聚,达官显贵、江湖豪客皆有,消息传得最快。
我再让赵明德在会馆同乡聚会时,‘酒后失言’,绘声绘色地吹嘘一番那‘不灭之火’如何于风雨中长明不熄,‘掌中仙镜’如何纤毫毕现,效果更佳。”
蓝漩秋轻声道:“奕大哥,此计虽能引蛇出洞,却也恐引来更多觊觎之辈,需加倍小心。”
她美眸中流露出关切,如今她身心皆系于奕帆,自是万分担忧。
奕帆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神色转为凝重:“其三,”
他声音压低,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道:“要看似不经意地透露,我奕帆对京城某些大人物的‘隐秘’似有察觉,曾于某次酒后感叹‘京师水深,看似位高权重者,未必能长久,风云变幻,旦夕祸福,谁又能说得准呢?’”
他顿了顿,具体说道:“譬如,可提及工部侍郎徐泰时,此人看似圣眷正浓,主持皇家工程,油水丰厚,但其人好大喜功,用料虚浮,账目不清,据闻已有御史在暗中收集证据,恐怕年后便有风波。”
(注:历史上徐泰时于万历二十年因工程问题被劾罢)
“还有,”
奕帆目光扫过众人,说出一个更劲爆的名字,道:“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易溅謽,此人道貌岸然,实则衣冠禽兽!
月前当街强抢民女,逼奸富商之女,更令人发指的是,他在老家明明有明媒正娶的妻子,且妻子身怀六甲,他却在京中做出如此丑事!
此事已上达天听,龙颜震怒,命刑部严查。
如今证据确凿,不日便将收监问罪!
听说,他那原配妻子已写下休书,要与他这‘阉竖之徒’(暗示其将被处宫刑)恩断义绝!
此事闹得满城风雨,正是敲山震虎的好例子!”
周文渊闻言,神色顿时一凛,倒吸一口凉气道:“总镖头!此计虽妙,却也险极!
工部侍郎也就罢了,那易溅謽之事虽已传开,但由我们之口刻意散播,尤其是预测其下场,无异于直接挑衅官场潜规则,恐引火烧身啊!
若被有心人曲解,告我们一个窥探朝政、散布流言,那可是大罪!”
钱炜也面露难色道:“是啊,总镖头。
预测官员升降,乃官场大忌。
这…这未免太过行险。”
奕帆却淡然一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洞察与决绝道:“火不够旺,如何逼蛇出洞?
水不够浑,如何摸鱼?
我们越是表现得神秘莫测,仿佛手握某些‘机密’或是有特殊的信息渠道,那些心里有鬼的,与天魔教有染的,或者自身地位本就岌岌可危的官员,才会越发忌惮,越发想要弄清楚我们的底细,甚至…想要除之而后快。
他们动了,我们才有机会。”
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吟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如今这京城,已是密云不雨。
我们便做那一道惊雷,劈开这沉闷的天幕!
周大人,钱师爷,放心去做。
一切后果,由我奕帆一力承担。”
他语气中的坚定与自信感染了众人。
周文渊与钱炜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决然。
周文渊深吸一口气,拱手道:“既然总镖头心意已决,属下必当竭尽全力!”
钱炜也道:“老夫这就去安排,定让这几条消息,在三日之内,传遍该听到的人耳中!”
唐江龙“唰”地合上折扇,击掌笑道:“妙!
奕兄此举,颇有‘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的洒脱,不,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豪气!
这京城,是该热闹热闹了!”
苏媚儿掩口轻笑道:“唐哥哥,你这诗句用得,前一句是淡泊,后一句是杀伐,倒是矛盾得紧。”
唐江龙嘻嘻一笑道:“矛盾才是人生嘛!
就像媚儿你,时而妩媚如火,时而冷冽如冰,岂不更令人着迷?”
他的话引来苏媚儿一个娇嗔的白眼。
牛统拍着胸脯道:“总镖头,您指哪儿,俺老牛打哪儿!
管他什么长老舵主,来了就砍他娘的!”
张程较为沉稳,也点头道:“我等誓死追随总镖头。”
蓝漩秋走到奕帆身边,声音虽轻,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奕大哥布局深远,漩秋佩服。
正如李商隐诗云:‘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我们虽人少力薄,但同心协力,未必不能在这龙潭虎穴中,闯出一片天地。”
她的话,既表达了对奕帆的支持,也凝聚了人心。
奕帆握住她的手,感受着那份信任与温暖,心中豪气顿生。
他环视众人,沉声道:“好!
那我们就布下这张网,静待鱼儿上钩。
周大人,钱师爷,散播消息之事,便拜托二位了。
唐兄,媚儿,你们负责在外查探,留意各方反应,尤其是‘聚宝斋’的动静。
牛统,张程,加强驿馆戒备,从今夜起,所有人轮流值守,不得有误!”
“是!”
众人齐声应诺,声音中充满了决绝与战意。
计划已定,一张无形的大网,开始在这座千年帝都的暗处悄然铺开。
消息如同带着魔力的种子,借着酒宴间的“闲谈”,衙门书办之间的“秘闻”,同乡会馆内的“吹嘘”,迅速生根发芽,悄然蔓延至京师的各个角落。
工部侍郎徐泰时的“隐患”,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易溅謽那令人不齿的丑闻与即将到来的悲惨下场(宫刑、断腿、被休),以及奕帆神医的身份与海外奇珍的传闻,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诡异的暗流,冲击着许多人的心防。
夜色更深,寒风更厉。
官驿内灯火通明,奕帆独立窗前,仿佛看到了那暗流之下,无数躁动不安的影子。
他轻声哼起那不知名的旋律:“…当你低头的瞬间,才发觉脚下的路…”
路已在脚下,无论前方是荆棘密布,还是万丈深渊,他都必将走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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