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腿老三在月亮坳活了五十年,打了半辈子光棍。
他的腿不是天生就瘸,是十年前上山采药,为了追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失足从崖子上摔下来,生生摔断的。
为这,他恨透了山里所有的畜生,尤其是狐狸。
但凡见到狐狸的踪迹,不管是脚印还是粪便,他总要追上去,下套子,放夹子,非弄死不可。
村里人都说,老三这是魔怔了,跟畜生较什么劲。
老三不管,他总觉得,要不是当年那只白狐引他,他也不会成了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连个婆娘都讨不上。
这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封了山。
老三的柴火快烧完了,屋里冷得像冰窖。
他骂骂咧咧地裹上破棉袄,拄着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后山走,想着怎么也得弄点柴火回来,不然非得冻死在这破屋里。
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地上的积雪没过了膝盖。
老三走得分外艰难,断腿处传来钻心的疼。
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忽然看见前面雪地里,有一团东西在微微蠕动。
他警惕地停下脚步,眯着眼看了半天。那好像……是只狐狸?一只白狐。
老三的心猛地一跳,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又是白狐!
他下意识地去摸别在腰后的柴刀,却发现出门急,忘了带。
他啐了一口,拄着拐,悄悄靠近。
离得近了,他才看清,那确实是一只白狐,体型不小,但此刻却狼狈不堪。
它的一条后腿被一个锈迹斑斑、带着锯齿的老式猎夹死死咬住了,伤口处的皮毛被血染得暗红,周围的雪地被挣扎的痕迹弄得一片狼藉。
白狐似乎已经耗尽了力气,只能趴在那里,发出细微的、痛苦的呜咽声。
它抬起头,看向走近的老三,那双狭长的狐狸眼里,没有凶狠,也没有乞求,只有一种近乎人性的、深沉的痛苦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灵光。
老三举起了拐杖,他想就这么一棍子下去,结果了这畜生的性命,报他断腿之仇。
可是,看着白狐那双眼睛,看着它微微起伏的腹部,老三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想起了十年前,那只被他追赶的白狐,回头看他时,似乎也是这样的眼神。一种莫名的情绪,混杂着多年的怨恨、此刻的怜悯,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悸动,在他心里翻腾。
他娘的!老三狠狠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骂狐狸,还是骂自己。
他扔下拐杖,蹲下身,用冻得僵硬的手,去掰那沉重的猎夹。
猎夹锈得厉害,咬合力却依然惊人。老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手上被铁锈划出了好几道口子,才终于“咔哒”一声,掰开了猎夹。
白狐挣脱出来,踉跄了一下,却没有立刻逃走。
它回过头,深深地看了老三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
然后,它低下头,用鼻子在自己受伤的后腿上轻轻蹭了蹭,又抬头看看老三,这才转身,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了密林的雪幕之中。
老三看着白狐消失的方向,愣了半晌,才捡起拐杖,骂了句“晦气”,也忘了砍柴,拖着更加疲惫疼痛的身躯,回了家。
当天晚上,老三就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中,他做了一个极其诡异的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白天救下白狐的那片雪地。
只是周围没有风,没有声音,一切都静得可怕。
那只白狐就站在他面前,浑身散发着柔和的白光,腿上的伤似乎好了。
它不再是畜生的形态,而是化作了一个穿着白色古装长裙的女子,身段窈窕,面容模糊不清,只有一双眼睛,清亮得像山里的泉水,又深邃得像古井,正是白天他看到的那双狐眼。
女子对着他,盈盈一拜,开口说话,声音空灵缥缈,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恩公今日救命之恩,小狐无以为报。恩公可是心有夙愿未了?”
烧得糊涂的老三,在梦里只觉得一切理所当然,他嘟囔着,把自己半辈子的苦水都倒了出来:“夙愿?老子就想有条好腿,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走路!还想……还想有个知冷知热的婆娘,给老子暖被窝,生个娃传宗接代!”
白衣女子静静地听着,等他说完,才缓缓道:“恩公之愿,小狐或可相助。只是……天地有衡,得失有度。小狐助恩公达成心愿,恩公需应承小狐一事。”
“什么事?你说!”老三迫不及待。
“他日,若见到山神庙后,老槐树下有三只雏鸟嗷嗷待哺,请恩公务必绕行,不可惊扰,更不可伤其分毫。此乃契约,恩公若应,心愿可成;若违……恐有不测之祸。”女子的声音带着一丝肃穆。
“就这?简单!我答应你!”
老三想都没想,满口答应。几只鸟而已,不碰就不碰。
女子不再多言,又是深深一拜,身形渐渐淡化,重新变回了那只白狐,隐入了梦境的白光之中。
第二天,老三醒来,烧居然退了。
他回想起那个荒诞的梦,只觉得好笑,肯定是烧糊涂了做的怪梦。
他也没在意,拖着依旧瘸痛的腿,下床想找点吃的。
然而,就在他脚沾地的那一刻,他猛地愣住了。
那条摔断了十年,阴雨天就疼得钻心,走路一瘸一拐的右腿,此刻……竟然传来一种久违的、扎实有力的感觉!
他不敢相信地用力踩了踩地,又试着走了几步。
不瘸了!真的不瘸了!
老三狂喜地在屋里来回走了好几圈,动作流畅得让他自己都想哭。
他冲到水缸边,借着水面模糊的倒影看自己的脸,似乎连常年因痛苦而扭曲的皱纹都舒展了不少。
梦!那个梦是真的!那只白狐……它真的……
老三又惊又怕,又狂喜不已。
他严守这个秘密,对谁也不敢说。过了几天,更让他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邻村一个死了丈夫、无儿无女、模样还算周正的寡妇王嫂,竟然托了媒人上门,说愿意跟着老三过日子。
理由是,听说老三虽然穷点,但人实在,腿脚不便也能自理,她想找个依靠。
老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瘸腿的时候,媒人连他家的门都不愿意踩,现在腿好了,婆娘居然自己送上门了?
他几乎是颤抖着答应了这门亲事。
很快,王嫂就过了门。
这王嫂勤快能干,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对老三也体贴,晚上果然知冷知热。
老三活了五十年,第一次尝到了有家的滋味。
他几乎要把那个和白狐的契约忘到脑后了,只觉得是自家祖坟冒了青烟。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夏天。
老三和王嫂的日子过得蜜里调油。
王嫂甚至有了害喜的迹象,看来老三家传宗接代也有望了。
老三走路带风,见人就笑,整个人都年轻了十岁。
这天,老三去后山砍柴。
路过那座破败的山神庙时,他忽然想起了梦里白狐的叮嘱——“山神庙后,老槐树下有三只雏鸟嗷嗷待哺,务必绕行……”
他鬼使神差地,绕到了山神庙后面。
那棵老槐树还在,枝繁叶茂。
而就在树杈上,真的有一个鸟窝!
而且,从窝里传来了细微的、“唧唧喳喳”的雏鸟叫声!
老三的心猛地一跳。
他凑近了看,果然,窝里有三只羽毛还没长全、嫩黄嘴巴张得老大的小鸟,正伸着脖子等母鸟喂食。
原来梦里的约定是真的!而且,时机到了!
老三下意识地就想转身离开,遵守诺言。
可就在他刚要迈步的时候,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那白狐为什么偏偏不许我碰这几只鸟?这鸟有什么特别的?莫非……是什么灵物?吃了能长生不老?还是这鸟窝里藏着什么宝贝?
贪婪像野草一样,在他心里疯长。
他想着自己现在腿也好了,婆娘也有了,日子正往好里过,要是再得点宝贝,岂不是锦上添花?
那白狐既然能让自己断腿重生,赐予姻缘,它的对头,或者它要保护的东西,肯定也不寻常!
再说了,不过就是几只鸟崽子,弄死了又能怎样?
那白狐难道还真能为了几只鸟,把它赐给自己的东西都收回去不成?
它要真有那么大本事,当初也不会被一个破猎夹给夹住了!
侥幸心理和膨胀的欲望,最终压倒了那点微弱的警惕和承诺。
老三左右看看,四下无人。
他狞笑一下,伸出手,朝着那鸟窝抓去。
那三只雏鸟似乎感受到了危险,叫得更加凄厉。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雏鸟那柔软身体的瞬间,异变陡生!
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尖锐无比的啼鸣!一道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
老三抬头一看,魂飞魄散!
那是一只他从未见过的巨大猛禽,双翼展开足有门板大小,眼睛赤红,利爪如钩,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俯冲下来!
老三“哎呀”一声怪叫,想躲已经来不及了。那巨禽的利爪狠狠抓在了他的右腿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紧接着是钻心刺骨的剧痛!
那感觉,甚至比他十年前摔断腿时还要猛烈数倍!
老三惨叫一声,瘫倒在地,抱着自己的右腿疯狂打滚。
那巨禽一击得手,并未继续攻击,只是在空中盘旋一圈,发出一声充满警告意味的长鸣,然后便抓起那只鸟窝,振翅高飞,消失在云端。
剧痛之中,老三恍惚看见,那巨禽抓起鸟窝时,窝里那三只雏鸟的身上,似乎隐隐闪过一丝微弱的白光,像极了那晚梦中白狐身上的光。
他的腿,又一次断了。
而且这一次,伤口诡异,骨头碎裂得极其严重,郎中来看了,直接摇头,说这腿就算接上,也注定比之前瘸得更厉害,恐怕余生都离不开拐杖了。
消息传开,村民们议论纷纷,都说老三怕是遭了山里的报应。
好不容易好的腿,怎么进趟山又断了,还断得这么邪乎。
王嫂起初还尽心照顾了他几天,但看他彻底成了个残废,家里眼看又要陷入赤贫,在一个清晨,悄悄地收拾了细软,跑了,连句话都没留下。
热闹了几个月的破屋子,再次只剩下老三一个人
。他躺在冰冷的炕上,拖着彻底废掉的右腿,屋子里冷锅冷灶,比冬天还要寒冷。
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明白梦中白狐那句“得失有度”、“若违……恐有不测之祸”的含义。
它给了他曾经梦寐以求的一切,又在他违背契约的瞬间,将这一切连同他原本拥有的,都彻底收了回去,甚至还加了令人绝望的利息。
窗外,夏夜的山风吹过,带着野草的气息。
老三似乎又听到了那空灵缥缈的声音,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在他耳边响起:
“恩公……契约……已成。”
他猛地抬头,仿佛看到窗纸外,映过一条蓬松的、雪白的狐尾影子,一闪而逝。
老三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哀嚎,将头深深埋进了满是汗臭和药味的破被子里。
月亮坳的人后来都说,瘸腿老三疯了。
他整天拖着那条彻底废掉的腿,在村里游荡,逢人便说白狐、契约、雏鸟的故事,说得有鼻子有眼。
但没人信他,只当他是接连遭受打击,失心疯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不是疯话。那是用半生凄凉,换来的一个血淋淋的教训。
只是这教训,来得太晚,也太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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