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坠入云海后，灯塔在倾斜的危机中勉强稳定下来。上层医疗区，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血腥味和一种更深层的、令人不安的气息。手术室的灯光惨白，映照着冰冷的器械和忙碌的身影。
嘉丽博士的黑色短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额角，发梢微卷，像是被手术室里凝重的气流压弯。她眼尾那颗浅褐色的痣在专注时显得格外清晰，眼神冷静如手术刀，此刻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
她的手指稳定地操作着精细的激光切割刀，光束在查尔斯血肉模糊的左肩断口处游走，精准地切除着坏死、发黑的腐肉。每一次切割，都伴随着轻微的“滋滋”声。
查尔斯躺在手术台上，那张曾经俊美无瑕的脸此刻只剩下一半。右半边脸被厚重的纱布包裹，左半边脸惨白如纸，额角渗着冷汗，嘴唇紧抿成一条线，压抑着剧痛带来的呻吟。
他的左臂从肩关节处被硬生生撕断，创口狰狞，边缘的组织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血管像扭曲的树根暴露在外，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细微的、如同红色晶体的颗粒在缓慢生长。最诡异的是他的右眼窝，那里只剩下一个深不见底的血洞，边缘同样覆盖着暗红色的晶化组织，正以一种缓慢而顽固的速度向内侵蚀。
“感染源无法完全清除。”嘉丽的声音平板无波，“猩红素…或者说玛娜生态的侵蚀，已经深入组织细胞层面，常规手段只能延缓。左臂必须截肢至肩胛骨下缘三公分处，才能最大限度阻止侵蚀蔓延。至于右眼…”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个血洞，“眼窝及视神经通道已被完全污染，必须彻底清创，摘除残余组织，否则侵蚀会沿着神经路径进入颅内。”
查尔斯仅存的左眼猛地睁开，琉璃色的瞳孔里翻涌着剧痛、屈辱和一种濒临疯狂的执拗。“摘…摘除？”他的声音嘶哑，像是砂砾摩擦，“光影之主…不会允许他的代行者…残缺…”
“光影之主不会治愈物理创伤和生物侵蚀。”嘉丽打断他，语气没有任何起伏，“生存优先，会首大人。保留感染源，您会在七十二小时内因全身晶化或脑组织侵蚀而死亡。这是数据，不是信仰。”她手中的激光刀没有停歇，光束稳定地削除着坏死的肩部组织，暗红色的碎屑在光束下化为青烟。
维克多如同铁铸的雕像般矗立在手术室门口阴影处。他灰白的寸头下，那道从眉骨到下颌的狰狞伤疤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深刻。
肌肉虬结的身体包裹在战斗服里，鹰隼般的锐利眼神穿透门上的观察窗，紧紧锁在手术台上。他看到了查尔斯断臂创口处那些细微的红色晶体，也闻到了那股异常的味道。放在身侧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声。
手术持续了很久。当嘉丽最终放下器械，示意缝合时，查尔斯左肩的断口已被处理成一个相对平整但依旧恐怖的创面，覆盖着特殊生物敷料。
而他的右眼窝，则被彻底掏空，填充了抗侵蚀凝胶，覆盖着厚厚的无菌纱布。他仅存的左眼死死盯着穹顶，瞳孔里没有焦距，只有一片燃烧的虚无。
几天后，查尔斯的私人休养室。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阳光，只有壁灯散发着幽暗的光芒。
查尔斯半靠在特制的软椅上，左臂的断口处包裹着厚厚的绷带，隐约透出义肢连接基座的金属轮廓。
右眼窝的纱布让他整张脸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非对称。他穿着宽松的丝质长袍，但无法掩饰身体因疼痛和虚弱带来的细微颤抖。仅存的左眼，那琉璃色的瞳孔深处，沉淀着一种比以往更加幽暗、更加偏执的光芒。
门无声滑开，一道身影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在距离查尔斯数米远的地方停下，恭敬地躬身。
是4068。他穿着崭新的上民制服，布料挺括，但穿在他身上，总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他脸上带着刻意讨好的笑容，眼神却闪烁不定，像受惊的兔子。基因里尘民的烙印并没有因为一套衣服而消失，反而在这种对比下更加刺眼。
“会首大人，”4068的声音带着刻意的谄媚，“您的气色…好多了。在您的指引下，灯塔一定能好起来的！”
查尔斯没有立刻回应。他仅存的眼睛缓缓转动，冰冷的视线落在4068身上，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那股无形的压力让4068脸上的笑容僵住，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沉默在幽暗的房间里弥漫，只有熏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查尔斯略显粗重的呼吸。
“指引？”查尔斯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让马克掉下去…也是我的指引？”他微微前倾，仅存的左眼死死盯住4068，瞳孔里翻涌着风暴，“还是说…是你选对了路？嗯？”
“扑通”一声，4068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冰冷的地板寒意刺骨，但他感觉到的只有查尔斯目光带来的灼热恐惧。“会…会首大人！”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我只是…只是…只有选对了路才有活着的可能！当时…当时情况紧急…我…我只能救一个…离我最近的是您…”
“哦？”查尔斯身体微微后靠，手指在软椅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笃笃”声。“选对了路…很好。”他的语气突然一转，变得轻柔，却带着更深的寒意，“那么，你说说看…那些选错了路，和光影之主作对的人…该怎么处理？”
4068的心脏狂跳。他当然知道查尔斯指的是谁——墨城、艾丽卡、飞雪…那些在广场上为救马克而反抗的猎荒者。
他们现在都被关押在底层禁闭室，等待着最终的裁决。查尔斯这是在逼他表态，逼他用这些昔日同伴的鲜血，来染红自己新晋上民的身份。
冷汗浸透了4068的后背。他跪在地上，头埋得更低，大脑疯狂运转。求情？查尔斯会立刻把他打回尘民，甚至更糟。附和？那墨城他们必死无疑…可墨城曾经…
“会首大人！”4068猛地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近乎扭曲的狂热，“他们…他们是灯塔的罪人！亵渎光影之主！背叛您的意志！理应…理应严惩！”他声音很大，像是在说服自己，“但是…但是！”他话锋一转，语速加快，“灯塔现在需要人手！猎荒者小队损失惨重！地面物资采集不能停！他们…他们熟悉地面，战力也强…或许…或许可以给他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让他们用命去填…去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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