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把最后一个纸箱搬进红旗巷37号三楼时,夕阳正贴着老旧居民楼的檐角往下沉,金红色的光斜斜地切进楼道,在积着薄灰的台阶上投出长短不一的阴影。空气里飘着一股混合了霉味、油烟味和老木头腐朽的味道,像是这栋楼七十多年的时光,都凝在这股气味里,挥散不去。
中介是个穿西装却没熨平整的年轻人,手里攥着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反复指着通往三楼的转角:“赵先生,跟您再强调一遍,这栋楼就三楼住户少,晚上回来尽量别数台阶,尤其别开手机电筒照台阶缝——老住户都这么说。”
林晓当时正弯腰揉着搬箱子搬酸的腰,闻言笑了笑,只当是中介为了让他快点签合同编的噱头。老城区的老房子,哪栋没几个添油加醋的怪谈?他之前租的那栋楼,还传过“夜半水龙头自动流水”的说法,最后查出来是水管老化漏水。“行,我记着了。”他接过钥匙,指尖触到钥匙柄上的铜绿,凉得有点扎手。
中介走后,林晓花了三个小时才把行李收拾妥当。出租屋是个一室一厅,墙皮有些地方已经剥落,露出里面泛黄的石灰,窗户是老式的木框窗,推开时“吱呀”作响,能看见对面楼阳台上晾着的旧床单,在风里慢悠悠地晃。卧室里摆着一张带抽屉的木床,客厅有个掉漆的衣柜,都是上一任租客留下的,中介说“能用就不用扔”,林晓想着能省点钱,也就没计较。
收拾完时天已经黑透了,林晓煮了碗泡面,就着窗外的夜色吃。吃到一半,手机响了,是公司领导发来的消息,让他明天提前到岗,把上周没做完的项目报告补完。他叹了口气,回复“收到”,心里盘算着明天得早点起——这老楼没电梯,爬三楼虽然不累,但要是赶时间,还是得留足余量。
第二天早上,林晓六点半就起了床,洗漱完拎着包出门。楼道里的声控灯是感应式的,他跺了跺脚,灯“啪”地亮了,暖黄色的光把台阶照得清清楚楚。他数着台阶下楼,“1、2、3……11”,脚刚落地,就到了二楼转角。“果然是11级台阶。”他心里嘀咕了一句,觉得中介的话更不靠谱了。
白天在公司忙得脚不沾地,等林晓加完班走出写字楼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地铁早就停运,他打了个网约车,回到红旗巷37号时,巷子里的路灯坏了几盏,只剩下几盏昏黄的灯,在黑暗里像睁不开的眼睛。
他掏出钥匙打开单元门,楼道里一片漆黑。他习惯性地跺了跺脚,声控灯却没亮——大概是坏了。林晓皱了皱眉,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电筒功能,一道白光射出去,照亮了面前的台阶。
台阶是青灰色的,表面坑坑洼洼,有些地方还裂着细缝,积着经年累月的灰尘。他扶着墙,一步一步往上走,嘴里下意识地数着:“1、2、3……10、11。”
按道理,数到11,脚应该能碰到二楼的地面了。可林晓的脚却落了空,鞋底只蹭到了一片冰凉的空气,整个人往前踉跄了一下,差点摔下去。他心里一紧,赶紧稳住身体,把手机电筒往上抬了抬。
这一抬,他的后颈瞬间窜起一股寒意。
在11级台阶之上,竟然还铺着一级青灰色的台阶。这级台阶比其他台阶稍微窄一点,边缘沾着一块暗褐色的污渍,像是干涸了很多年的血迹,在手机光的照射下,泛着沉闷的光。
林晓的心跳开始加速。他明明早上数过,从一楼到二楼只有11级台阶,怎么现在多了一级?他怀疑是自己太累,数错了,于是往后退了两步,重新开始数:“1、2、3……10、11。”
数到11时,那级多出来的台阶又出现了,就像从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一样,紧紧贴着第11级台阶,连缝隙都几乎看不见。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他隐约听见从那级台阶的方向,传来一阵细碎的“窸窣”声,像是有人穿着布料粗糙的衣服,在轻轻摩擦台阶。
他屏住呼吸,把手机电筒凑得更近了些。台阶上除了那块暗褐色的污渍,什么都没有,可那“窸窣”声却越来越清晰,甚至能感觉到有股凉丝丝的风,从台阶缝里钻出来,吹在他的脚踝上。
林晓不敢再看,也不敢再数,他几乎是逃着爬上了二楼。到了二楼转角,他又跺了跺脚,声控灯还是没亮,只能继续用手机电筒照着,往三楼走。这次他没敢数台阶,只是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一步一步往上挪,直到推开三楼的房门,把那片黑暗和诡异的台阶关在门外,他才靠在门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那晚,林晓没睡好。他总觉得客厅里有声音,像是有人在轻轻走动,脚步声从客厅到卧室门口,又从卧室门口回到客厅,来来回回,没完没了。他把被子裹得紧紧的,耳朵却竖得老高,直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第二天早上,林晓是被闹钟吵醒的。他顶着黑眼圈起床,走到客厅时,突然瞥见门口的鞋柜上,放着一只半旧的布鞋。
那布鞋是深蓝色的,鞋面上绣着一朵红色的牡丹,针脚有些松散,鞋底磨得发白。林晓愣了一下——他从来没买过这种款式的布鞋,家里也不可能有别人来过。他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拿起布鞋,指尖触到鞋面时,传来一股冰凉的触感,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突然想起昨晚那级多出来的台阶,心里咯噔一下。他赶紧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往下看,楼下的空地上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影。“难道是上一任租客落下的?”他心里嘀咕着,把布鞋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里——这鞋看着就渗人,他可不想留着。
晚上回来时,楼道里的声控灯还是没修好。林晓站在单元门口,犹豫了半天,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打开了手机电筒。他尽量不去看台阶,可走到一楼到二楼的转角时,还是忍不住瞥了一眼——那级多出来的台阶还在,而且这次,他清楚地看见,那级台阶上,搭着半只绣着牡丹的布鞋,鞋尖正朝着楼上的方向。
林晓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那只布鞋,和他早上扔进垃圾桶的那只,一模一样!
他猛地转身,几乎是跑着冲出了单元门,直到站在巷子里的路灯下,才感觉到自己的腿在发抖。他掏出手机,想给中介打个电话,可手指在屏幕上按了半天,却怎么也按不下去——他怕中介觉得他小题大做,更怕自己真的遇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在巷子里站了半个多小时,直到夜风把身上的冷汗吹得冰凉,才又硬着头皮走回单元楼。这次,他没敢再看台阶,闭着眼睛,凭着感觉往上爬,直到摸到三楼的门把手,才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几天,那级多出来的台阶每晚都会出现,而且每次出现,都会多些奇怪的东西。有时是一根黑色的长发,缠在台阶缝里;有时是一颗掉漆的纽扣,滚在台阶边缘;还有一次,他闻到一股淡淡的皂角味,混着楼道里的霉味,钻进鼻腔,那味道很熟悉,像是他小时候奶奶用的肥皂的味道,可现在想起来,却只觉得头皮发麻。
林晓实在受不了了,他决定找楼下的老太太问问情况。那老太太住在一楼,每天早上都会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晒太阳,林晓之前搬东西时,还和她打过招呼。
这天早上,林晓特意起得早,在楼下等老太太出来。老太太拄着拐杖,慢悠悠地坐在小马扎上,看见林晓,笑了笑:“小伙子,起这么早啊?”
林晓走过去,蹲在老太太面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阿姨,我想问您个事,咱们这栋楼,一楼到二楼的台阶,是不是有12级啊?”
老太太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了,她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林晓,声音也变得有些沙哑:“你问这个干什么?你数台阶了?”
林晓心里一紧,点了点头:“我晚上回来,楼道里没灯,就数着台阶上楼,结果数到11,还有一级……”
“别说了!”老太太突然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三十年前,这栋楼的三楼,有个姑娘,就是因为数台阶,摔死了!”
林晓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眼神飘向远处,像是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情:“那姑娘叫小芳,长得可俊了,就住在你现在租的那间屋。三十年前的一个晚上,她晾完衣服,下楼去买东西,楼道里的灯坏了,她就数着台阶下楼,结果数到11,脚一滑,就摔下去了,卡在11和12级台阶之间,头磕在台阶上,流了好多血……”
老太太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当时大家找了她三天,才在台阶缝里找到她的尸体,那时候,她手里还攥着半只绣着牡丹的布鞋,鞋面上全是血……从那以后,这栋楼就总有人说,晚上能看见12级台阶,还能听见有人在台阶上走路的声音……”
林晓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中介要反复叮嘱他别数台阶,为什么那级多出来的台阶上会有那么多奇怪的东西——那根本不是什么巧合,而是三十年前死去的那个姑娘,还留在这栋楼里。
他当晚就决定搬家。他顾不上收拾太多东西,只把重要的证件和衣服塞进行李箱,就准备离开。可当他打开衣柜,想把挂在里面的外套取下来时,一件红布衫突然从衣柜里掉了下来,落在他的脚边。
那红布衫是斜襟的,领口绣着一朵红色的牡丹,针脚细密,和他之前看见的布鞋上的牡丹图案一模一样。林晓的心脏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拿起红布衫,指尖触到布料时,传来一股刺骨的冰凉,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猛地回头,看向客厅的窗户——窗户明明是关着的,可窗帘却突然无风自动,缓缓地向两边拉开,露出窗外黑漆漆的夜空。
就在这时,他看见窗外,贴着一张女人的脸。
那女人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脸上没有任何血色,嘴唇却红得像血,她的眼睛很大,直勾勾地盯着林晓,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笑。
林晓吓得尖叫起来,手里的红布衫掉在地上,他转身就想往门口跑,可刚跑了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啪嗒,啪嗒。”
脚步声很轻,却很清晰,一步一步,正顺着台阶往上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林晓的身体僵住了,他想跑,可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怎么也挪不动。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门口的方向——手机还放在客厅的桌子上,屏幕亮着,光刚好照在门口的台阶上。
他看见,11级台阶之上,那级多出来的台阶正缓缓渗出血水,暗红色的血水顺着台阶缝往下流,在地面上积成一小滩。紧接着,一只苍白的手从台阶缝里伸了出来,那只手很细,手指很长,指甲缝里还沾着些暗褐色的东西。
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那只手的指尖,夹着半枚生锈的发夹。
那发夹是银色的,上面有个小小的珍珠装饰,珍珠已经掉了一半——这是他早上出门时,不小心丢在卫生间的那枚发夹!
“你数错了哦。”
一个轻柔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那声音很轻,像是一阵风,却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里,带着一股冰凉的气息。
林晓的手机“啪”地摔在地上,屏幕碎了,光瞬间灭了。客厅里陷入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一缕微弱的光。
他感觉有人从背后抱住了他,冰凉的手臂绕着他的腰,指尖顺着他的脖颈往上滑,轻轻拂过他的耳垂。那触感很凉,像是蛇的皮肤,让他浑身发抖。
“从一楼到三楼,要12级台阶才对。”那轻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更近了,就在他的耳边,“我带你数一遍,好不好?”
林晓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想挣扎,却动弹不得。他只能感觉到那冰凉的手指,顺着他的脖颈,滑到他的手腕上,然后轻轻牵着他的手,往门口走去。
“1。”
脚步落在台阶上,传来一声轻微的“啪嗒”声。
“2。”
第二声脚步声响起,这次,他清楚地感觉到,脚下的台阶,比平时多了一级。
“3。”
那股淡淡的皂角味又飘了过来,混着一股血腥味,钻进他的鼻腔。
他的眼睛里,渐渐映出那级多出来的台阶,映出台阶上渗着的血水,映出那只夹着发夹的苍白的手,还有……那个站在台阶尽头的女人,她穿着红色的布衫,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正对着他,缓缓地笑。
“4。”
脚步声还在继续,一级一级,像是在数着他剩下的生命。林晓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再也走不出这栋楼,再也数不清这12级台阶了。
楼道里的声控灯,突然“啪”地亮了一下,暖黄色的光照亮了台阶,也照亮了林晓的脸——他的嘴角,正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和那个女人一模一样的,诡异的笑。而他的手里,紧紧攥着半只绣着牡丹的布鞋,鞋面上,沾着新鲜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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