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离推着柳依依的轮椅，缓缓走向他们儿时经常会去的小乐园。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从刚刚开始，两人就再没有说过话，四周安静得只剩下轮椅滚过地面的声音。
小乐园的角落有一棵老槐树，槐树下是一个简单的木制秋千。
吴离还记得它，记得小时候他看柳依依很喜欢荡秋千，所以自己就找老师专门给她量身定做了这么个秋千，加上了很多安全措施，肯定不会甩飞出去什么的。
只是这样一来秋千就重了不少，也不能荡得很高，所以只要老师不在，柳依依还是会要求吴离带她去那边的秋千上玩。
想起这这些，吴离心底漾开一丝笑意，那还真是……一段很快乐的时光呀……
于是吴离就在槐树边停下脚步。
“就这里吧。”
吴离轻声说道。
“嗯。”
吴离这一开口，刚刚那种奇怪的气氛好似终于被打破了，柳依依松了口气，随后小心翼翼地将花盆捧到胸前，目光柔和地注视着那朵几近枯萎的花。
将轮椅停好后，吴离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小铲子，走上前蹲下身开始挖土。
他的动作很慢，表情几乎没什么变化，从始至终都是那样的认真，泥土被一铲一铲地掘出，渐渐形成一个小小的坑洞。
他这是在……送别一位“故人”。
或者说“故花”更加合适。
不过……谁知道呢。
不一会儿，吴离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浑然不觉，只是专注地进行着这个简单的动作。
柳依依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她注意到吴离握铲子的手指节发白，微微颤抖。他的睫毛低垂，在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嘴角紧抿成一条直线。
哥哥看起来……很难过、很舍不得呢……
柳依依虽然知道这朵花对吴离的重要性，但她终究没事无巨细地完全了解过他们之间这十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想，那一定是段永远不会遗忘的往事。
小花呀小花，你肯定帮了哥哥很多事吧？谢谢你哦……
当坑洞足够深时，吴离放下铲子，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他抬起头，与柳依依对视一眼后又迅速移开视线，支支吾吾地开口。
“那……那个，依依，花盆给我吧。”
这些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柳依依的眼睛，她轻轻笑了笑，接着点点头，”嗯，哥哥，给你。”
于是吴离伸手接过了那个花盆。
吴离的手指在触碰到花盆边缘时停顿了一下，接着极其轻柔地抚过那片唯一还挂在枝头的花瓣。
枯黄与暗紫交织的花瓣在他指尖微微颤动，仿佛在作最后的告别。
再见了……
吴离正准备转过身时，耳畔边传来了柳依依的声音。
“我来帮你。”
柳依依轻声说，双手轻轻托住花盆底部，力道不算很大，但吴离没有强行拉扯。
闻言，吴离抬起头，和柳依依互相注视了一会，他的眼神很复杂，但柳依依的眼睛却特别澄澈。
再多的疑问和混乱最终也化成一声叹息。
“好吧。”
吴离还是点头同意了，两人一起将花盆倾斜，让那株枯萎的花慢慢滑入坑中。
在花株落入坑底的那一刻，柳依依注意到吴离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双手也猛地一缩，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坑底那抹残存的紫色。
“要……填土了吗？”柳依依轻声问道。
吴离沉默地点点头，伸手抓起一把泥土，却迟迟没有松开。他的目光牢牢锁在那片半枯的花瓣上，仿佛要将它的模样刻进心里。
谢谢你……
然后……再见吧。
最终，吴离缓缓松开手指，让泥土从指缝间滑落，轻轻覆盖在花株上。
一旁的柳依依也学着吴离的样子，捧起一把土，轻轻撒入坑中。她的动作比吴离还要轻柔，像是怕弄疼了这朵陪伴了哥哥这么多年的花。
随着泥土渐渐覆盖，那抹紫色终于完全消失在视野中。
吴离的动作越来越慢，在最后一捧土落下前，他再次伸手，轻轻抚平小小的土堆。
他的指尖在微微发颤，但神情却异常平静。
柳依依静静地看着他完成这一切，注意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水光，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好了。以后我会常来看你、给你浇水的。”
吴离轻声说，声音有些沙哑。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小小的土堆，然后站起身，对着柳依依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阳光正好落在他脸上，那个笑容显得格外温柔，又带着一丝释然。
“依依，我们走吧。”
“嗯……”
柳依依点点头，她以后也要经常过来看看。
吴离没再说话，只是默默走到柳依依身后，推着她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葬完了花后，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又变得微妙了起来。
如果放在以前，这会两人之间肯定是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八卦趣事，甚至于一些他们各自的小秘密也不会怎么隐瞒。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两个人都怪怪的，一句话也不说。
柳依依安静地坐在轮椅上，只是紧锁的眉心证明她的心并不平静。
她有点后悔了。
明明……知道很早就知道哥哥的心思了，为什么还是忍不住呢……
纵使柳依依相信自己哥哥不会因为什么事不理自己，他一直对自己很好。但这件事不一样，哥哥他……一定是看出来吧？
对不起啊，哥哥，是依依控制不住自己，或许辜负了你的期待……
但是……真的做不到……
还想和你做哥哥妹妹，但又控制不住想要……
忽然，柳依依停下了思考，她想和吴离好好说说了，如果一直憋在心里，一定会很不好的吧，只要主动一点，就算是最差的结果，或许哥哥也不会不理自己。
不，哥哥一定不会不理自己的，我知道他。
于是柳依依整理了一会思绪，轻声地自顾自出口。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哥哥，我……”
柳依依的声音一开始很轻灵，仿佛不是在说给吴离听，而又却越来越急切，吴离知道，她就是在说给自己听。
依依她……该不会是想……
“依依！”在柳依依声音最变得急切的时候，吴离出声打断了她，“先别说了吧。”
柳依依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明白吴离的意思，心中仿佛被一盆水浇了似的，凉凉的。
她强行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哥哥，只是刚刚突然想到有个数学题不会做，想让你帮忙看看，不可以吗？”
这句带着一丝玩笑的话将空气中紧张的气氛冲淡了不少，吴离松了口气，露出了一抹轻松点点笑容。
“当然可以，等到教室了我就教你。”
“谢谢哥哥，”道谢之后，柳依依皱着眉头，忍不住转过身看着吴离，又补充了一句，“就像……以前那样？”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虽然没明说什么但却也差不多了，吴离郑重地点了点头。
“嗯，当然，就像以前一样。”
两人相视一笑，紧接着吴离抬头一看，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到教学楼了，“依依，我们到了。”
柳依依也回头往那边看，“嗯，知道了。”
这几年福利院大装修了一次，宿舍、教学楼都安排上了电梯，对于柳依依这样不得不坐轮椅的人来说可以说是相当方便了。
两人乘电梯一前一后回到了教室，和老师打过招呼后便各自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和小时候一样，这十几年间，他们一直都是前后桌。
坐下不久，吴离感觉柳依依在身后点自己，回头一看，发现是柳依依拿着一张试卷指着一道题对着自己，吴离这才想起自己刚刚好像答应柳依依要给她讲题目来着。
唉，紧张后又瞬间放松都忘了这事。
因为周边还有其它同学在学习，柳依依就小声地对吴离说：“哥哥，写下来就好。”
吴离点点头，取过试卷，简单地扫了一眼题目后很快就有了思路。
吴离提起笔，正想在柳依依刚刚递过来的草纸上写下这道题的详细过程时，手中握着的笔却不由得一顿。
纸上有字。
是依依的笔迹。
写的是……
“哥哥，等下个星期高考完了，可以和我一起去那棵树下吗？我有话想和你说。”
这一行字后边还跟着一个“求求你”的小表情。
吴离没有犹豫，他其实也明白，有些事还是说开了好，而且她还是自己妹妹，怎么忍心让她心里憋着心事呢？
不出一会儿，吴离转过身，将那张试卷和草纸还给了柳依依，柳依依连忙取出那张草纸，略过了那一长串详细的解题过程，她的目光落在了她刚刚向吴离提的请求下方。
那里只有一个字。
“好。”
是她想要的答案，柳依依脸上再没有了紧张，然后一抬头，她这才发现吴离还没转回去。
吴离看柳依依这么开心的样子，无奈摇头，朝她额头上点了一下，轻声对她说。
“好好学习！”
柳依依吃疼地捂住额头，脸上的笑意却未减分毫，用力地点着头。
“嗯！”
只要哥哥给她主动说出来的机会就足够啦。
别的什么东西，她从来都不奢求更多。
一场小插曲过后，吴离重新转过身去，柳依依也压下心里别的小心思，开始研究起刚刚那道数学题。
她可没说谎，那道题她是真的不会做。
两人又开始学习冲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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