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北风如刀,卷着鹅毛大雪,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寒鸦堡的灯火仿佛被这风雪吞噬,只剩下三两点昏黄的光,在无尽的黑暗中勉强维持着。
萧云归踏出殿门的那一刻,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了。
他识海中那柄暴涨的心剑并未沉寂,而是化作一汪不起波澜的深潭,将外界一切喧嚣与寒意尽数映照其中,却无法再动摇他分毫。
“心我不执,剑心通幽”,这不仅仅是一句心法,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境界。
他能感觉到风的轨迹,雪的脉络,甚至能隐约捕捉到远处哨塔上守卫呼出的白气。
他身后,苏青竹握着那根冰冷的骨簪,掌心却是一片滚烫。
萧云归将《斩我经》心法刻入神魂的瞬间,她感觉到自己与那口轮回井之间若有若无的联系,竟也被那股霸道的剑意斩断了一瞬。
虽然只是一瞬,却让她从那种被命运丝线拉扯的窒息感中,狠狠喘上了一口气。
她抬起头,望着萧云归并不算魁梧的背影,那道背影在风雪中却稳如山岳。
她不怕觉醒,但她更怕的,是觉醒之后,连一个可以并肩而立的身影都没有。
现在,她有了。
小石头飘在半空,原本混沌的石身上,那道裂痕似乎又加深了一丝,它轻声呢喃,声音只有苏青竹能听见:“他的路……不再是别人的影子了。你呢?”
苏青竹没有回答,只是将骨簪握得更紧。行动,就是最好的回答。
就在这时,一道瘦削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他们面前,正是去而复返的雪鹞。
她依旧是那身利落的劲装,独眼中闪烁着比风雪更冷的光芒,只是那光芒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堡主醒了。”雪鹞的声音干脆利落,不带任何感情,“他知道你们拿了图,也知道你破了‘斩心我’的剑阵。整座堡的暗哨已经被全部激活,你们走不出三百步。”
萧云归的目光平静如水,他将那卷兽皮图插在腰间,淡然道:“那又如何?”
雪鹞的独眼微微眯起,似乎在审视这个刚刚经历了一场神魂蜕变的男人。
她发现,他眼中的锐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锋芒,像一柄藏于鞘中的绝世神兵,看似无害,却随时能迸发出裂天之威。
“他让我来,是给你们一个选择。”雪鹞的语气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交出苏青竹,他可以当你们没来过,甚至那份《边荒夜行图》,也一并送你。”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更大了。
苏青竹的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这不是畏惧,而是一种被当作货物交易的本能屈辱。
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掌,已经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是萧云归。
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看雪鹞一眼,只是望着风雪尽头的黑暗,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的剑,从不交易同伴。”
这话说得平淡,却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具力量。
苏青竹只觉得一股暖流从肩膀传遍全身,驱散了刺骨的寒意,也抚平了心中的那一丝不安。
雪鹞沉默了。
她看着萧云归,许久,独眼中那抹冰冷终于化开了一丝缝隙,她缓缓侧身,露出身后一处毫不起眼的石壁角落。
“有些人不想你死,但堡主……不想任何人违逆他。这是唯一的机会。跟我走。”
话音未落,她已如鬼魅般掠出,双手在石壁上按照某种奇异的韵律接连拍击了七下。
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那面看似完整的石壁竟然向内凹陷,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漆黑甬道。
一股比殿外风雪更加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其中夹杂着尘封了不知多少年的腐朽味道。
“快!”雪鹞催促道,身影已经没入黑暗之中。
萧云归不再犹豫,拉着苏青竹紧随其后。
小石头则飘在最后,负责断后。
进入甬道的瞬间,身后的石壁便悄然闭合,将风雪与那三两点昏黄的灯火彻底隔绝。
世界,瞬间陷入了纯粹的黑暗与死寂。
这是一条向下的阶梯,脚下的石阶湿滑黏腻,不知是青苔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仿佛渗透进了石壁的每一寸肌理。
“这是……堡内的血池通道。”雪鹞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带着一丝回音,“寒鸦堡并非善地,它建立的初衷,就是为了镇压北境某些不安分的东西。堡主以北境罪囚之血喂养大阵,维持着此地的平衡。”
“镇压?”萧云归的脚步微微一顿,他的剑心通幽之境,让他敏锐地感觉到,这通道的深处,似乎有一股与轮回井截然不同的、充满了暴戾与不甘的庞大气息。
“没错,镇压。”雪鹞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嘲讽,“但这世上,哪有只镇压别人,而不被反噬的道理?堡主坐镇此地百年,自身也早已被这股力量侵蚀。他想要的,不是什么边荒一统,而是万妖谷深处那件东西,用它来彻底摆脱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躯壳。”
萧云归心中了然。
难怪堡主对《斩我经》如此执着,对轮回井的线索如此看重。
原来他早已走上了一条绝路。
就在这时,苏青竹突然拉住了萧云归的衣袖,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下面……有东西。”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整个通道猛地一震!
一股磅礴如山岳的恐怖意志,毫无征兆地从通道深处席卷而来!
这股意志不带任何杀意,却充满了无尽的威严与掌控,仿佛一位君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任何不属于此地的活物,都要在这股意志下被碾成齑粉!
“是堡主!”雪鹞脸色剧变,低喝道,“他引动了镇堡大阵的意志核心!他要强行封锁所有暗道!”
话音未落,那股恐怖的意志已经化作实质般的压力,狠狠地压在三人身上。
苏青竹闷哼一声,只觉得浑身经脉都像是要被挤爆开来,刚刚平息下去的妖力再次不受控制地溢出体表,形成一层薄薄的翠绿光晕,艰难地抵抗着这股压力。
雪鹞单膝跪地,手中的短刀插入石缝,才勉强稳住身形,嘴角渗出一缕鲜血。
她毕竟是寒鸦堡的人,堡主对她的压制尤为严重。
唯有萧云归,依旧站得笔直。
那股意志冲入他识海的瞬间,非但没有摧毁他的神魂,反而像是巨石投湖,激起了他心剑深潭的万丈波澜!
“斩心我……心我不执……”他双目紧闭,识海中,那柄沉寂的心剑骤然亮起一道淡金色的光芒。
没有愤怒,没有反抗,没有畏惧。
那股庞大的意志就像是狂风,而他的心剑,就是风中的磐石,任你如何吹拂,我自岿然不动。
“外物……外相……皆为虚妄……”
萧云归的神魂深处,未来之身的身影一闪而过,那句“真正的路,在你心中”再次回响。
他猛地睁开双眼,眸中那道淡金剑痕亮得惊人!
“破!”
他没有出剑,甚至没有动用一丝一毫的真元。
仅仅是凭着“斩心我”之后那颗纯粹通透的剑心,发出了一声意志层面的怒喝!
嗡——!
一声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剑鸣,在每个人的神魂中炸响!
那股磅礴如山岳的意志,竟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利剑从正中生生劈开!
压力骤然一轻,苏青竹和雪鹞同时感到浑身一松,难以置信地望向萧云归。
“他……他竟然斩开了堡主的意志投影?”雪鹞的独眼中写满了惊骇。
这已经不是修为高低的问题,而是意志层面的碾压!
这个男人,在领悟了“斩心我”之后,究竟达到了何等恐怖的境界?
“走!”萧云归低喝一声,拉起苏青竹,速度陡然加快。
通道的尽头,已经隐约可见。
那是一扇厚重无比的青铜巨门,门上刻满了繁复的符文,与堡心大殿的剑阵投影隐隐呼应。
雪鹞抢先一步上前,从怀中取出那半枚青霄玉佩,嵌入青铜门中央的一个凹槽之中。
“这是陆副使当年留下的后手。”她飞快地解释道,“他似乎早就料到有朝一日,会有人需要从这里离开。”
随着玉佩嵌入,青铜门上的符文逐一点亮,发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机括转动声。
那股被萧云归斩开的意志正在飞速弥合,疯狂地向此地涌来。
“快!只能开启十息!”雪鹞急喝道。
青铜巨门缓缓向内开启一道缝隙,一股夹杂着冰雪与松木气息的清新空气涌了进来,与通道内的腐朽血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就是外界!那就是通往万妖谷的第一步!
三人没有任何犹豫,依次从门缝中闪身而出。
就在他们全部离开的刹那,雪鹞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通道深处的黑暗,仿佛要将这一切都刻在眼中。
她猛地抽出那半枚玉佩,毫不犹豫地转身冲出。
“陆副使,你的剑,我接下了。”她低声自语,身影融入风雪。
而此时的萧云归、苏青竹和小石头,已经站在了寒鸦堡后山的悬崖峭壁之上。
前方是茫茫林海雪原,背后,则是那扇正在缓缓闭合的青铜巨门。
就在巨门即将彻底闭合的瞬间,一道苍老而威严的声音,仿佛穿透了万古的时光,从门缝中挤了出来,清晰地传入三人耳中:
“逃吧……尽情地逃吧……你们走得越远,本座的路,就越清晰。去万妖谷,找到那东西……然后,把它带回来给本座!”
那声音中,充满了戏谑与掌控,仿佛他们这次惊心动魄的逃亡,只不过是棋手饶有兴致地,将一枚棋子放归棋盘而已。
路,我记下了。
路,我也给你铺好了。
萧云归回首,望向那最后一道即将消失的门缝,眸中的淡金剑痕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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