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云中郡城外。
一支精悍的车队已然集结完毕。与北上时的轻装简从不同,此次南下,代表着大秦帝国的意志与资源。三辆坚固的驷马高车,装载着必要的物资、典籍以及徐福的那些瓶瓶罐罐;二十名精心挑选的宫廷禁卫,人人气息沉凝,显然是赵高麾下的真正精锐,负责护卫与执行命令;此外,还有王老将军特意拨付的五十名北疆铁骑作为外围策应。
林辞、月姬、徐福三人立于队首。
林辞依旧是一袭青衫,气息内敛,唯有眼眸开阖间,偶尔流转的金红色星火显示出他体内蕴藏的磅礴力量。月姬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玄色劲装,轻纱覆面,身姿挺拔,腰间悬着一柄造型古朴的短剑,气息与周遭环境浑然一体。徐福则显得有些兴奋,背负着一个巨大的药囊,里面塞满了各种他视若珍宝的材料和刚刚绘制好的符箓。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先生,保重!”王老将军与蒙巡抱拳行礼,身后是无数北疆军民期盼的目光。他们知道,南下的成败,关乎北疆乃至整个天下的未来。
“诸位坚守,待我归来!”林辞回礼,目光坚定。他翻身上马,轻喝一声:“出发!”
车队隆隆启动,扬起烟尘,沿着南下的驰道,如同一条黑色的游龙,离开了这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土地,驶向那未知的、传说中烟雨朦胧的南方。
初离北疆,景象逐渐鲜活。枯黄的草原被翠绿的田野取代,干涸的河床变成了潺潺流水,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腐朽与死寂,而是泥土的芬芳与草木的生机。久违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身上,带来一丝暖意。
然而,林辞却并未感到丝毫放松。他怀中的山河图残片对南方的感应虽清晰,却并非一成不变,时而强烈,时而微弱,仿佛受到某种干扰。而且,他敏锐地察觉到,南方看似平静的表象下,隐藏着一种与北疆截然不同的暗流。
这里的天地源气,不似北疆被寂灭之力侵蚀后的狂躁死寂,也不似咸阳被律法秩序梳理后的驯服刻板,而是带着一种灵动、缥缈,甚至有些……排外的意蕴。仿佛这片土地自有其古老的意志,对外来的力量,尤其是带着浓厚北方王朝气息的力量,有着本能的抵触。
沿途经过的城镇,百姓虽在秦吏治理下井然有序,但眼神中少了北地边民的质朴悍勇,多了几分谨慎与疏离。楚语吴音渐起,与标准的秦腔形成了鲜明对比。可见帝国虽已统一数载,但文化习俗的融合,远非一纸“书同文”诏令所能彻底解决。
月姬一路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都在车内静坐,偶尔下车,也只是静静观察着沿途的风土人情,那双平静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一切虚妄。她对林辞保持着礼节性的尊重,但那份若有若无的审视感始终存在。
徐福则活跃许多,不时指着某处山峦或水流,向林辞讲述着当地流传的仙神传说、奇异方物,试图从中找出与九鼎或龙脉相关的线索。
这一日,车队进入了昔日楚国的核心区域,靠近云梦大泽的边缘。空气中的水汽变得丰沛,雾气时常弥漫,远处的山峦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平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山河图残片的感应,在此地变得异常活跃,指向云梦大泽的深处。
“先生,根据古籍记载与民间传说,这云梦大泽深处,确有上古遗迹,甚至有传言乃禹王治水时停留过的地方,或许与九州鼎有关。”徐福指着那一片烟波浩渺的泽国,语气肯定。
林辞颔首,他也能感受到,泽国深处的地脉能量异常充沛且古老,但其中似乎夹杂着一些不和谐的、混乱的波动。
就在车队准备寻找向导,深入泽地探寻时,前方探路的禁卫快马回报:
“禀大人!前方‘沮泽乡’发生骚乱!当地土人围堵了乡啬夫(乡长)官署,声称……声称有‘妖邪’作祟,要求朝廷派方士驱邪,否则便要自行祭祀,冲击官署!”
“妖邪?”林辞眉头微蹙。在这敏感时期,靠近疑似九州鼎所在的区域出现“妖邪”,未免太过巧合。
月姬不知何时已来到林辞身侧,清冷的声音响起:“陛下有令,凡南下途中,遇地方不靖、妖异频生之事,需查明根源,以防不测。此乃职责所在。”
林辞看了她一眼,明白这是始皇借月姬之口传达的指令,既要寻鼎,也要维稳,清除可能存在的隐患。
“去看看。”林辞调转马头,带着月姬、徐福以及数名禁卫,直奔沮泽乡而去,大队人马则在后方待命。
沮泽乡坐落于云梦泽畔,民居多为竹木结构,临水而建。此刻,乡啬夫那简陋的官署已被数百名情绪激动的当地土人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大多身着葛布麻衣,皮肤黝黑,手持鱼叉、柴刀,脸上带着恐惧与愤怒,口中呼喊着难以完全听懂的楚地方言,大意是泽中出了吃人的水妖,朝廷不管,他们就要用自己的方式解决。
乡啬夫是个面色苍白的中年文吏,带着几个瑟瑟发抖的差役,躲在官署内,根本不敢露头。
林辞等人的到来,立刻引起了骚动。尤其是他们那明显的秦人装束与精锐护卫,让土人们更加警惕和排斥。
“是秦狗!”
“他们来做什么?”
“肯定是想来抢我们的祭品!”人群中传来充满敌意的议论。
一名看似头人的老者走上前,操着生硬的官话,对林辞喊道:“尊驾是朝廷来的大官?泽中有恶神作乱,已吞了三个后生!乡啬夫无能,若朝廷再不派高人降妖,就休怪我们按祖宗的规矩,以血祭平息神怒了!”
林辞目光扫过人群,能感觉到他们身上的恐惧是真实的,并非伪装。他沉声道:“我乃陛下特使,专为处理此等异事而来。你等且稍安勿躁,将事情原委,细细道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奇异的安抚力量,如同清泉流过心田,让躁动的人群稍稍平静了一些。
那老者将信将疑,但还是说道:“就在半月前,泽中起了一阵怪雾,自那以后,夜里常有诡异歌声响起,靠近泽边的渔船和人畜,接连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前几日,有人在岸边发现了被吸干血肉的残骸,定是恶神所为!”
吸干血肉?林辞与月姬对视一眼,这听起来,不像是寂灭之力的手笔,寂灭更倾向于彻底的“抹除”或“归于虚无”。
“带我去看发现残骸的地方,还有,最近一次有人失踪的地点。”林辞果断道。
在老者和几个胆大的土人带领下,林辞一行人来到泽边一处芦苇荡。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水腥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妖气?岸边泥地上,还残留着一些早已发黑的血迹和凌乱的拖拽痕迹。
徐福蹲下身,仔细检查着血迹和泥土,又取出罗盘感应,脸色微变:“先生,此地残留的气息……阴冷污秽,带着水族特有的腥臊,但又混杂着一股……不该属于此界的扭曲怨念,绝非寻常精怪!”
月姬则走到水边,伸出纤纤玉指,轻轻点在水面上,闭目感应。片刻后,她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水下有东西,数量不少,气息隐匿,但带着强烈的嗜血欲望。非是‘神’,乃是‘妖’,且是……被人为催生或引来的妖物。”
人为?林辞心中一动。是巧合,还是有人不想让他们顺利探寻云梦大泽?
就在这时,原本平静的湖面,突然毫无征兆地翻滚起来!大股大股浑浊的水泡从湖底涌上,浓郁的黑雾如同墨汁般迅速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岸边芦苇荡!
“来了!恶神来了!”土人们惊恐大叫,纷纷后退。
“戒备!”禁卫们立刻拔出刀剑,将林辞几人护在中间。
黑雾之中,传来令人牙酸的“嘶嘶”声,以及某种湿滑物体摩擦芦苇的窸窣声!紧接着,数十双闪烁着猩红光芒的眼睛,在雾中亮起!
“嗖!嗖!嗖!”
数道黑影如同利箭般从黑雾中激射而出,直扑众人!那赫然是一条条体型硕大、通体覆盖着黑色粘液、口中布满獠牙的怪鱼!但这些怪鱼的模样极其狰狞,鱼头上竟生长着类似人耳的器官,腹部还有未退化完全的人手状骨爪!
“是‘化蛇’!而且还是被邪法污染催化的变异体!”徐福失声惊呼,“小心!它们的粘液有剧毒,且能惑人心智!”
怪鱼速度极快,带着腥风扑来!禁卫们挥刀砍杀,刀锋落在怪鱼身上,竟发出金铁交击之声,难以一刀毙命!而那黑色的毒液溅射开来,腐蚀着衣甲和芦苇,发出“滋滋”的声响,更有无形的精神波动试图钻入脑海,引动恐惧与幻觉!
土人们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四散奔逃。
林辞眼神一冷,正欲出手。
却见身旁的月姬,已然踏前一步。她并未拔剑,只是双手在胸前结了一个奇异的手印,一股无形无质、却带着森严律法秩序的波动,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
“律!禁!妖邪辟易!”
清冷的声音如同法令颁布!
刹那间,那弥漫的黑雾仿佛被无形的壁垒阻挡,难以再前进分毫!那些扑来的变异化蛇,动作骤然变得无比迟缓,眼中的猩红光芒也黯淡下去,仿佛被套上了无形的枷锁!它们喷吐的毒液与精神波动,在这律法力场下,也威力大减!
言出法随?!林辞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月姬施展的,竟是类似李斯和始皇的手段,虽范围和威力远不及,但本质极高,是秦朝律法力量的一种精妙运用!
趁此机会,林辞并指如剑,一缕凝练的星火激射而出,如同串糖葫芦般,瞬间洞穿了数条被禁锢的化蛇!星火中的“净蚀”特性对于这种被污染的妖物效果极佳,它们的身躯在星火中迅速焦黑、崩溃!
徐福也急忙打出几张雷火符,电光闪烁,炸得几条化蛇血肉横飞。
剩余的化蛇见势不妙,发出尖锐的嘶鸣,纷纷钻回黑雾,潜入深水,消失不见。湖面的黑雾也迅速消散,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岸边的土人们看得目瞪口呆,看向林辞和月姬的目光,已从之前的排斥变成了敬畏。
林辞走到岸边,看着恢复平静却依旧深邃的湖面,眉头微锁。这些被催化的妖物不足为惧,但背后隐藏的操纵者,其目的为何?是为了阻止他们寻鼎,还是另有图谋?
月姬收起手印,气息平稳,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看向林辞,轻声道:“林先生,看来这云梦大泽之行,不会太平静了。”
徐福则忧心忡忡:“能催化操纵如此数量的化蛇,背后之人绝非寻常方士,恐怕与楚地那些不服王化的遗老遗少,或者……某些古老的巫祭传承有关。”
林辞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那烟波浩渺的泽国深处。山河图残片的感应依旧清晰。
无论前方是妖是巫,还是其他什么阻碍,这云梦大泽,他都必须进去一探。
九州鼎,不容有失。而南下的第一道关卡,已然以这种充满诡异与敌意的方式,呈现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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